縱然後來他遇到了很多朋友,譬如阿蕾奇諾等人,還遇到像皮耶羅、普契涅拉等亦師亦父的忘年交,他們給予自己的情感稍稍彌補了他心底渴求而不得的東西。
可父親這個詞語,在他曾經數年間始終是不可觸及的禁區。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寂,隻有炭火被燒灼發出的“噼啪噼啪”聲,伴随着點點火星四濺。
“什麼時候出發?”
父親岔開話題,素來高傲的男人實在不知道如何低頭,語氣有些許僵硬,“冰皇派你駐璃月,以後能回來的日子不多了。”
如今的父親不像以前那樣暴躁易怒,被歲月磨掉棱角的他也逐漸希望與自己的孩子和解。
畢竟血緣親情,終究是斷不了的,父子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隻是兩個倔犟的人都在等待對方低頭認錯。
達達利亞靜默一瞬,冷淡的表情和緩。
以前不是被追得上蹿下跳,就是被罵得狗血淋頭,這麼想想,如今的平和還挺難得的。
“來年初春吧。我一直沒跟托克和冬妮娅講。我職位的事情,還是等他們大點懂事了再告知。”
“一轉眼你就要離家那麼久了,當年你離家出走也沒這麼漫長過。”
父親眼裡劃過怅然,目光投向壁爐,視線沒有聚焦地盯着團簇的火星。
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傾注了多少期望和精力。哪怕從小就格外嚴厲地對待達達利亞,他心裡還是會難過。
“父親,這都多久的事了,還提啊。”
達達利亞聽到自己年少輕狂時的糗事,不自然地摸摸鼻子,頗為窘迫。
長大後的他,回憶起幼年的任性妄為,還是不想面對。
“怎麼能不提呢,至冬人人都知執行官公子得神秘劍客教導,年少有為。這是值得驕傲的。”
父親雖然嘴上不怎麼誇贊達達利亞,但面對街坊鄰裡的時候,總會提上幾嘴,他兒子的優秀真的舉國少有。
望子成龍,是每個父親心中的期盼,他也不例外。
父親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從壁爐旁邊的抽屜裡掏出一本泛黃的書籍,随手遞給達達利亞。
“十一歲那年,叛逆的阿賈克斯帶着微薄的盤纏出走,年少輕狂的他迷失在一望無盡的雪林中,遭遇狼群的追趕,失足落入雪林盡頭的黑色深淵。在那裡,少年偶遇神秘劍客絲柯克,習得絕世劍術。”
“三年的深淵之行徹底改變少年的一生,叛逆妄為的他變得灑脫自信,甚至與狼群一戰而立于不敗之地。母親尋到他的時候,少年滿身鮮血,手裡握着鏽迹斑斑的鐵劍。”
“當少年得知時間才過去三日時,他覺得心底空落落,被絲柯克消掉的記憶始終是他渴望尋回的。自那以後,少年踏上征程,雪林是少年生涯的結束,也是武者之路的開始。”
達達利亞邊翻邊看,表情有些呆滞,“父親,這是……”
“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也是真實性最高的,我見作者描寫的不錯就買了回來。”
父親漫不經心地随口說道,但他不知道因為經常被翻閱而翹邊的書頁已經暴露了他。
達達利亞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最終還是忍住沒有拆穿父親。
他心裡算是真正明白了,父愛如山,沉默而可靠。
内心深處的隔閡在一瞬間瓦解冰消,他對于面前這個嘴硬倔強的中年男人也不那麼讨厭了。
“父親,我們該去給托克慶生了。”
達達利亞想通一些事情後,态度也和緩不少,明顯能感受到他的愉悅。
“好好好。”父親連聲答應。
“父親?”
達達利亞走出一段距離後發現并沒有腳步聲跟近,他偏頭去尋,恰巧看到父親正小心翼翼地将書籍鎖進抽屜裡。
“我、我就是瞧着桌子落灰了,就随便擦擦,不然被你母親看見,又該說我了。”
說着,他又當着達達利亞的面,手指僵硬地屈起,笨拙而認真地擦拭桌面,以此來掩飾内心被戳穿的尴尬。
達達利亞莞爾,并未揭穿他,隻是淡淡回了句,“已經夠幹淨了,再不去吃飯,母親才會說您。”
“好好好。”
這回父親才滿意地跟着達達利亞離開屋子,路過玄關的時候抽走幾張紙巾,雙手輕輕搓動,抹掉手心的灰塵。
花園裡臘梅花香四溢,紅花白雪相襯,煞是好看。
母親已經擺好了桌椅,姐弟二人裹着厚厚的披風,百無聊賴地坐在木椅裡,就等達達利亞二人入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大家圍着桌子,都在為托克唱生日歌,街上的行人隔着高牆都能聽到園子裡的熱鬧。
……
陪伴家人度過一個愉快的新年,離别還是到來了。
“哥哥——哥哥——嗚嗚嗚——”
冬妮娅和托克不舍地抱住達達利亞的腿,啜泣着不讓他離開。
新年的尾聲剛剛劃上句号,兩人就聽說了這個悲傷的消息。
半個月的相處眨眼就過去,他們癟着嘴強忍住淚水,眼眶紅得不行。
“托克、冬妮娅,要乖乖聽母親和父親的話,好好學習,知道了嗎?”
達達利亞蹲下身子,平視二人,眼裡同樣很不舍。
馬車已經在屋外等候多時,不能再拖延,他必須得出發了。
“知道了哥哥。”
“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去找普契涅拉爺爺幫忙。你們見過他的,他是很可靠的朋友。”
達達利亞不放心地叮囑,再次摸摸姐弟倆的腦袋,站起身向衆人揮手告别,蓦地扭頭,利落地翻身上車。
馬車晃悠悠地前行,車簾遮住外界的一切,達達利亞的臉隐藏在陰影中,有淚珠滾落折射晶瑩的光。
“哥哥!别走!哥哥!”
托克和冬妮娅同時掙脫父母的雙手,哭着、追着馬車跑。
泥點濺染衣褲,兩人渾然不覺,仍拼命奔跑着,企圖攔住達達利亞。
然而,年幼的他們如何能跑過元素力加持的馬車,最終隻能看着它載着哥哥消失在路的盡頭……
車外,人群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親人的呼喊聲也已聽不見,達達利亞耳邊隻剩車輪碾過路面發出的輕微聲響,内心的孤寂感漸濃。
馬車行進了很遠,達達利亞才掀開車簾,探出窗口望向已經縮成黑點的海屑鎮,終是忍不住落淚。
他拿出腰間的岩神之心,對着它自言自語,“你懂離别之情嗎?”
萬裡之遙的鐘離聽到這句話,陷入沉默。
本體為岩石,天生無情,如何理解凡人的七情六欲。
不過……
鐘離回想起達達利亞的容顔,心跳快了半拍。
“罷了,我真是傻。一個沒有生命的神之心如何能回答我?”
達達利亞自嘲,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阖上眼睛不再言語。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岩神之心裡面飄出微弱的元素之力,輕輕勾纏在達達利亞右手的無名指處。
那蠢蠢欲動的模樣像極了某人占有欲作祟的暗戳戳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