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雲宮内桃花剛開沒幾天,山外早已不見了春。
孟夏的第一場雨悄然而至,淅淅瀝瀝打在鳳林主街的青石闆路上,濺起無數水花。
雨不大,卻綿密,雨絲相互簇擁着,濡濕黎昭勝雪的白衣。
借着下山完成委托任務的由頭,黎昭順利離開了崇雲宮,進入鳳林城。
鳳林城地處邊陲,一側挨着崇雲宮所在的屏山,另一側則離姑韶山不遠。
姑韶山是個無主之地,其間不乏天材地寶,大宗門瞧不上此處,但對于各類散修而言,姑韶山無疑是塊香饽饽。
因此這一帶常有散修出沒,更招來不少邪魔外道,在姑韶山連吃帶拿罷了,還要往附近的鳳林城中惹是生非一番,将這座小城攪得三天兩頭不太平。
作為離鳳林城最近的仙門,崇雲宮時常派弟子來這裡處理作亂的散修妖邪,因此在鳳林頗具名望。
見到黎昭的弟子服和腰間玉牌,不少百姓都熱情地招呼他一聲“仙師”。
然而黎昭并未覺得受用,他被人潮裹挾着,雙眉緊蹙,臉色比天色更陰沉。
四周交談聲此起彼伏,孩童的嬉笑更是聒噪不休,好似成千上萬的鳥雀,圍在他耳邊叽叽喳喳,嚷得他心煩意亂。
又不是逢年過節,哪兒來的這麼多人?
“戲已經開場了,快點快點!”
一個鬓邊簪着粉花的姑娘拉着同伴匆匆前行,不提防輕輕撞了黎昭一下,連聲道歉後,笑着問:“小仙師也是來看戲的?”
“看戲?”
姑娘指向人潮盡頭,遠遠能瞧見那兒有個簡陋戲棚,幾個戴着巨大頭套的人正在台子上走動。
隔得太遠,黎昭聽不清他們在唱什麼,隻覺隐隐有古怪的咿咿呀呀聲鑽入耳中。
難怪人多,原來都是看戲去的。
“不知是哪裡的戲班子,在街南頭搭台子唱了四五天的戲,還會雜耍哩!唱的是出新戲,好像叫……‘望什麼京’,倒是有些趣味。”簪花姑娘眉眼彎彎,又問,“今天是最後一日了,小仙師不去看看?”
黎昭對凡人的娛樂消遣不感興趣,自是拒絕了,順便向這姑娘問清來安客棧所在,擠出人潮,徑直往那處去了。
來安客棧是鳳林城最大的客棧,正處在西市中央,占據了個好地段。
牌匾下兩盞大紅燈籠在白日裡依舊高高挂起,分外醒目。
這會兒正是上午,客棧裡沒什麼人,黎昭剛踏入客棧的大門,坐在長凳上偷閑的店小二便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同小二對視的瞬間,黎昭便已識出他的身份——正是左使花照衣。
“呦,仙師,打尖兒還是住店——住店是吧,好嘞!”
花照衣兢兢業業扮演着店小二的角色,揚起略顯僵硬的熱情笑容,不給黎昭插嘴的機會,自說自話地招待起來,接着兀自拽着黎昭往樓上客房處走,同時拖長聲音喊道,“天字号上房一間——”
“等等。”黎昭扯了扯對方的胳膊,低聲道,“換間房吧,住不起。”
花照衣詫異地看了黎昭一眼,不敢相信這種話能從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少主嘴裡說出來。
這是在崇雲宮過了什麼苦日子?
“少主,崇雲宮很窮嗎?還是……他們苛待你了?”
不是崇雲宮窮,是我比較窮。
黎昭心道,嘴上卻死不承認,尴尬地咳了一聲:“崇雲宮規訓,勤儉克己,不可揮霍無度。”
“少主當真用心,都出山了還記挂着門規呢。”花照衣大為敬佩。
能不記得嗎,崇雲宮那又臭又長的門規他可是足足抄了五十遍。
回想起那段深更半夜挑落燈花奮筆疾書的黑暗經曆,黎昭内心苦澀。
說話間,花照衣推開了天字二号間的房門,将黎昭迎進去,回身關緊房門。
“放心吧,少主,這裡很安全。客棧的掌櫃和其他夥計都是我們的人,這間房也布下了法陣,外界之人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客棧裡安插的都是自己人?
看來花照衣此行,并非僅是來與他會個面,必是有其他任務在身。
黎昭沒主動問,坐在了軟榻上,等着正忙着斟茶的花照衣自己開口。
花照衣捧着茶盞,畢恭畢敬走至黎昭面前:“少主之前所提到的玉佩中的殘魂,屬下調查後基本可以确定,屬于上任魔君,燭凰。”
這都過去幾個月了,你這調查結果傳達得可真及時。
黎昭腹诽着,剛準備出言打斷花照衣,卻聽他繼續道:
“至于少主提到的那個叫宋曆棠的人,屬下也順便調查了一番。他是平陽宋家的公子,而這宋家的第一任家主宋岙,正是燭凰的舊部。
“百年前尊上打碎燭凰的魂魄後,重新整頓魔界,宋岙不願歸順尊上,自毀經脈,散盡魔氣,離開魔界。臨行前他懇請替燭凰收屍,尊上同意了。想必就是在那時,宋岙将燭凰的殘魂轉移到玉佩中,将他帶到凡間。”
舉着茶盞的手懸停在半空,黎昭動作一滞,擡起頭來。
這倒是個意外的消息。
本以為宋曆棠能遇上燭凰,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沒想到燭凰這縷殘魂竟是宋家的傳家寶,傳了一代又一代。
這般看來,宋曆棠放着闊少爺不做,跑來修仙,必是宋家人的安排,隻為日後向現任魔君複仇。
既如此,等回了崇雲宮,找個機會把宋曆棠直接殺死好了——替義父鏟除後患,不算是濫殺無辜。
“我知道了,此事待我回到崇雲宮,自會處理。你約我在此地會面,不僅僅是為了說這件事吧?”
花照衣怔了怔,怯怯看了黎昭一眼,緊抿着唇,雙拳緊握,幾番欲言又止後,才下定決心,道:
“實不相瞞,少主,魔界近來出了些狀況。拜星堂代号為‘十一’的魔修,殺了拜星堂主,偷走‘绛天傀’,逃離了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