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欺早早出了門，前往鹿柴坡的一座山谷。

離煜和封銘從昨天傍晚開始掐架，一直掐到次日破曉時分。一刻鐘之前，這兩個仙才因聲嘶力竭被迫休戰。

甜與鹹孰好孰壞尚未争出個結果，人先倒下了，無中生有隻得歇業一天。

不巧，離煜算出鹿柴坡的後山谷裡有批新鮮的延蘭仙草長成，此物是八珍糕的一道稀缺原料，時辰怠慢不得，隻好派沈欺前去采摘。

鹿柴坡是處仙鄉，這裡的仙鄉二字，既是“仙鄉福地”中的仙鄉，也是指的仙界一處窮鄉僻壤。

窮是真的窮，偏僻也是真的偏僻。最初鹿柴坡仙人稀少，卻正是因為窮得清新脫俗，兼有一副山明水秀的好風景，久而久之，竟神奇地在仙界出了名。

此後一發不可收拾，“鹿柴仙語”一景大名遠揚，甚至名列仙界最為知名的十八項風景名勝之一。

曾有仙界知名大家，在所著《十八勝遊記》中評論道：雅趣固然美正，野趣亦能動人，此之為鹿柴勝景。

說白了，是鹿柴坡鄉野氣息濃厚，神仙們往常看慣了金屋瑤台，難得見到天然去雕飾的清新景色，反而覺出一股遺世曠然之趣。

絡繹不絕的神仙慕名而至，把鹿柴坡傳為仙界不可不去的遊覽之地。

當地有幾家别具腔調的店鋪，也被遊賞的仙人發掘出來，奉為不可錯過的名産。

其中便有無中生有的大名。

“無中生有”，鹿柴坡的一家糕點鋪。鋪子裡本隻有掌櫃封銘和掌廚離煜兩人，沈欺三個月前來到鹿柴坡，誤打誤撞之下被二人所救，為了還清藥錢，留在店裡充作賬房。

他曾對于糕點鋪的古怪名字很是不解，那時封銘是這麼說的：“糕點原本沒有味道，人有不同，品嘗糕點時的心境也有不同，糕點自然有了各種滋味。此乃無中生有之意也。”

但離煜馬上對這番論調嗤之以鼻：“既然這樣，我們還做什麼糕點？下回有客上門，直接端過去一碟子面團就行了，無中生有嘛，想必一塊面團也能吃出千百味。”

“講什麼玄玄妙妙的道學，直說你是取不出名字，胡編亂造的不就完了？”

……無論如何，盡管糕點鋪頂着一個不知所雲的名字，生意倒做得不錯。

無中生有标榜手作糕點，摒棄了仙術相助，平日裡隻做些常見糕點，至于具體品類，則全憑掌櫃和主廚的心情喜好。

可無中生有真正的招牌，卻是八珍糕。

無中生有每月僅做一次八珍糕，小小數盒糕點取材自六界奇珍，次次制出的八珍糕都是不同配方，形味百變，而無一不至極，引得大批食客追捧。

加之離煜把方子捂得死緊，他人無從仿制，無中生有八珍糕的名号由此愈盛，甚至偶有仙界聲名貫耳的人物尋上門來，隻為一嘗八珍糕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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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山谷悄無人迹，延蘭仙草生得不起眼，沈欺稍尋了一陣子，總算找出好幾叢，果然有新生的枝芽冒出了頭。

沈欺撷走青翠欲滴的延蘭新芽，收進一隻錦囊裡。

今日無中生有停業，沈欺采完仙草後無事可做，趁着天朗氣清，倚着樹下一塊嶙峋怪石，漫無目的地遠眺。

但見清泉一泓石上流，曦光林間照，芳草萋萋，晨霧缭繞，仙鹿嬉戲其中，一派悠然之象，總歸是不負仙界十八勝之名。

沈欺默默看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唔，仙界嗎。”

手中現出一卷書冊，封皮上書“一炷香讀懂仙界”，著者處署名“九十九曉仙”。

這書是離煜扔給他的，他初來鹿柴坡時受了重傷，正好倒在無中生有店門口。那天店裡二人打開門，見一個人形昏倒在門邊，且有仙澤傍身，權當日行一善，将落難仙友救了回來。

救治到一半，才察覺出問題。

二人請來的醫仙仔細查探，發現這受傷的少年人雖有仙澤——可他不是仙。

退一萬步講，他連仙靈的邊兒都夠不太着——這位仙澤環身的少年人，分明、分明還是個凡人啊！

仙凡有别，照理來說，人族是無法踏入仙界的。

是以，等沈欺醒來後，離煜和封銘找了個時機，循循交談後，詢問他的來曆：

“小友，觀你似仙非仙，不入仙道卻仙澤伴身，又受此重傷，不知是何緣故啊？”

沈欺未作遲疑，向他們娓娓道來。

他道，原本他是在人間求仙的修道之人，前些日子路遇一隻兇鬼作亂，雙方惡鬥一場，總算将兇鬼制服。

制服了兇鬼，他自身卻也受傷慘烈，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見得一道金印倏然劃過，睜開眼之後，已經身在仙界鹿柴坡了。

離煜聽他描述過金印的模樣，恍然道：“你遇到的莫不是仙蹤隐？”

仙蹤隐，這是道傳送法印，能使神仙往來仙界與各界之間。

這種法印流行于上古時期的神仙之間，因施術繁瑣，如今沒有幾位神仙再用，仙界也遣人清除了流落各地的仙蹤隐。

不過百密一疏，仙蹤隐曾經盛極一時，難能盡數處理幹淨，總有極少的漏網之魚，逃過了清查。

仙蹤隐是仙界法印，隻适用于神仙。妖魔冥鬼或心懷邪念之人，絕對是無法通過仙蹤隐的。

但這就又有了個新的問題——

如果沈欺是個修道凡人，又怎麼能通過仙蹤隐？

正好這時，醫仙再次上門看診，對他們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店裡兩個仙君救回來的這少年人，他體内的靈脈，異于常人。

六界各族生靈，修的是哪道功法，那麼它體内靈脈便隻親近那一道所屬的氣澤。例如神仙化用仙靈之氣，魔族馭使魔煞之氣。

而沈欺他身體裡的那副靈脈，可以融合六界氣澤。

神仙妖魔鬼怪，但凡在六界之中，無所不拘。

這樣的靈脈——可謂是放眼世間絕無僅有！

所以離煜和封銘看到的沈欺“仙澤傍身”，并不是沈欺身為神仙自有的仙澤，而是一縷來源于别處的仙澤，讓沈欺給染上了。

因為靈脈奇絕，染上的仙澤與他纏繞在一起，不分你我，于是讓他乍看起來，和仙毫無區别。

這才讓兩個仙君都認錯，誤把他當成了神仙。

仙蹤隐也是這樣，把沈欺認錯成神仙，讓他通過了。

于是就有了現下的情況：一個尚且還在修道的凡人，沒有成仙就來到了仙界。

離煜道：“你的運氣倒真是好，仙蹤隐都能叫你碰上，還給染上了仙澤。”

封銘道：“的确是身有仙緣之人。”

沈欺聽了恍然大悟：“衆人所說的仙緣，原來就是這般的。”

兩仙看他有傷在身，決定既來之則留之，在後院騰了個院子給沈欺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