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饒想打人了。
天庭私底下有言,四十九霄八卦圈的談資若有十鬥,清殊上君各個弟子的八卦便要占到泰半。
其中夙饒是因為一騎絕塵的戰績,和他不開口則已、開口便能将人氣死再氣活的本事;而蔚止言身上那些為人津津樂道的談資,則完全是由蔚止言本人睜眼說瞎話而招來的。
比如蔚止言那個“夢中人”的傳聞,據夙饒觀察,就是蔚止言睜眼說瞎話的一個絕佳例子。
什麼夢中人,這麼多年了,蔚止言身邊是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夙饒就不信了:“所以你那夢中人,到底是在哪兒呢?”
蔚止言四兩撥千斤:“這個麼,他與我夢中一遇後不知所蹤,我尋而不得,隻望有朝一日能與之再見,一顆玲珑心都等得要碎掉了。”
師弟這随時随地特别愛演的真實性情,有時候真的讓夙饒牙酸透頂:“……停。”
言談之餘,到了方寸天的最深處,閑人不得進,唯有滿庫案卷陳列,果真是個清靜處。
夙饒常年戍守昆吾嶺,那是仙界與魔界接壤一帶,距天庭千萬裡之遙。非有要緊事,夙饒不輕易登上四十九重霄,這次趕回自有原因:“你也曉得,最近魔界有變。”
“仙魔之戰後,魔界一貫是三分天下,數月前無渡城奇襲逢魔谷,甚至依借绯刃斬滅逢魔谷主,三分突然變作兩分。”
“無渡城随後下令,對逢魔谷的漏網之魚是要趕盡殺絕,這下可好,炸出來不少牛鬼蛇神,給魔界攪成了一灘渾水。”
如果隻是魔界内亂,夙饒不會插手,除非不止于内亂。蔚止言不假思索:“有魔族逃出魔界了?”
“逃自然是有逃出去的,”夙饒嗤道,“但這無渡城也是個不好惹的,那些逢魔谷的餘孽想遁走哪會那麼簡單,更是别想輕易混入仙界了!”
蔚止言:“那是怎樣的正事,竟勞駕你趕回來了?”
夙饒:“我今日本是來禀告仙魔邊境近況,聽說你助方寸天捉住了華瑤,趕巧有個事兒要請你去瞧瞧,幹脆就來和你一并說了。”
再道:“仙界近來接連報了十來起異狀,有神仙靈智無故混亂,無一例外,是被鬼燼枝所害。”
蔚止言挑眉:“鬼燼枝是魔界之物。”
同樣是除惡斷邪,方寸天主管仙界以内,夙饒司掌的廣府鈞天則是面向仙界以外。也正因為鬼燼枝涉及魔界,這事才落得與夙饒有關。
夙饒:“仙魔之交具備森嚴壁壘,鬼燼枝流入仙界本來就不同尋常,何況這十來個突然靈智失常的神仙裡,半數以上被奪去修為,手法極是殘酷。”
“方寸天已經差人嚴查仙界境内,幕後主使至今尚未查明,最近歆州又發生了一起仙者遇害,也是……最古怪的一起。”
歆州,仙界一處邊緣地界。從歆州往外千裡,有一片月下林,那是仙、魔、冥三界交接處。
“歆州那個仙者遇害時,有另一個神仙偶然撞見了,據她所見,”夙饒道,“行兇的那人滿身煞氣,該是魔族。”
蔚止言正色:“真是親眼所見?”
“真的。”
夙饒起初也根本不信:一個魔族,能突破仙魔交界的嚴防、躲過他們的視線混進仙界,無論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甯信其有不信其無,想到歆州千裡之外就是月下林——仙魔冥三界之交,夙饒為防萬一,仍是遣手下仙官去了歆州,協同方寸天調查。
結果傳言竟然不假,歆州之内,居然真的出現了魔界煞氣的蹤迹。
因此,仙兵馬上封鎖了歆州。直到把歆州翻了個底朝天,卻連魔族的影子都沒見着,招來鬼燼枝奪人修為的兇嫌也全無影蹤,真個匪夷所思。
“魔界各路派系興風作浪,搞出一堆爛攤子等着我回去收拾。”夙饒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師弟了,“左右你也是閑,這事與你又有關,就由你先去看看吧。”
蔚止言沒轉過彎:“與我有關?”
“目睹現場的證人親眼所見,行兇者是個綠色眼睛的魔族。”
“可是你自己說的,”夙饒戲谑道,“沒準那就是你的夢中人。”
蔚止言一頓。
啊,忘了這一茬了。
蔚止言雙親與帝後交好多年,仙後更是與他母親同族,情誼深厚非凡。蔚止言少時留在天宮,她還能代故去的好友看顧一二,後來蔚止言拜了清殊上君為師,就開始行蹤難覓,近些年去了雲瀾,更是經年累月見不着人影了。
仙後憐他成天一個人孤身待在夜來風雨,而且這行蹤是越發的神秘莫測,就操起了長輩的心。
不日,仙後在天宮布下一桌小筵,說是筵席,不過是個名目,實則準備了長長一段體己話,預備在宴間勸說蔚止言,不管是尋一個道侶,或是收個徒兒,總歸是給他那處别院添點活人氣。
酒過三巡,閑話說過,仙後慈眉善目一笑,該是談正事的時候。
蔚止言不慎覺察了仙後來意,心道不好。他母親靖宜上仙生前與仙後情同姊妹,仙後此番實屬一派好心,難能直截了當地推拒。于是放下杯盞,輕歎一聲:“瑾姨。”
“嗯?”
蔚止言面不改色,信嘴編道:“侄子日前做了個夢,夢中遇一良人,不知其姓甚名誰,然揮之不去,實難忘懷。”
仙後見慣了風浪,夢中人雖缥缈,總不至于無稽,遂叫蔚止言詳述這段夢裡情緣,最好細細道來良人是個什麼面相,也好助他重結因緣。
蔚止言面對仙後殷殷關切的面目,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人,”蔚止言正苦于措辭,瞥見一則翡翠白菜擺件,思如泉湧,道:“其人白發碧瞳,似仙非魔,那般形容……”
他注視着翡翠白菜,在旁人瞧來,就像越過生死海海,目露款款之色,幾乎能使木石意動:“是人目不能忘,心之所向。”
仙後聽了這段怅然若失的情思,備受感動,隻讓蔚止言盡管放心,定助他找到符合這般形容的那個夢中人。
蔚止言:“……”大抵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自那天起,四十九霄的仙官們口口相傳,蔚然君心系夢中人,那人白發碧瞳,極可能是白菜、青瓜、蔥白……之類化成的仙靈。
蔚止言沉重道:“難道除了瓜果菜蔬,我的夢中人還能是一個奪人修為不眨眼的邪魔嗎?”
夙饒幸災樂禍:“叫你自作自受。假如你那夢中人不幸真是個邪魔,就要請你先斬了那人,來個大義滅情了。”
蔚止言又為難:“你也說了,那極有可能是個邪魔,交由我去辦,萬一我應付不過來可如何是好,哎。”
夙饒呵呵一聲。
“我看你這些年是入戲太深。”
夙饒内心冷笑:你應付不過來,還能有多少人能應付得來。本想口吐一些難聽的罵罵咧咧,出于對師弟的包容,化為一句含蓄的:“滾。”
“不急。”
蔚止言慢條斯理:“有件小事,雲瀾雖然已與方寸天禀明,還要再知會師兄一聲。”
夙饒登時一個激靈:“幹嘛?”
蔚止言向來是有事師兄無事夙饒地喊的,夙饒直覺有情況:“什麼事能讓你這麼上心地跟我說?”
“等等,不對。”夙饒咂摸着,“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又瞞了我們挺多秘密呢???”
蔚止言裝作沒聽到,徑自說道:“事關雲瀾府一位新進弟子。”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