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止言沉吟:“此外還有佐證麼?”
涉及魔族,作論斷時不憚慎之又慎。
懷商:“有是有,”思忖一瞬,“二位且随我來。”
其後屏退旁人,領二人移步内間。
内間劈出一席寬敞案台,寒玉質地,案台上齊齊整整躺着一排人形,雙目緊阖,好似陷入沉眠。
沈欺暗自數了數,攏共是八位。看來就是受鬼燼枝所害、又被奪走修為的那幾個可憐人了。
臨近案台的牆角邊是座漆黑博古架,形制複雜,壓下來大團黑沉沉的暈影。架上滿當當擠着青白灰黑的不知名瓶罐,以及奇形怪狀的各式鋒利器物。
寒玉案台映着慘白光線,照出半蹲在案台邊的一道人影。
那人渾身缟素,一手撚隻長針,一手勾着把古怪的剪子,冷冷然泛寒光。
人影背對他們,悉悉索索,念念有詞地咕哝着什麼。
蔚止言忽然頓住。
他手提燈籠,催盛洗魄燈芒,四周敞亮了些。又無聲無息地稍側過身去,将餘光遮住了幾分。
沈欺眼尖,察覺他的古怪:“怎麼了?”
“不瞞你說,”蔚止言聲音放得極低,引得沈欺附耳過去,“類似這種,像是怪力亂神的氛圍,我素來是……”
他隐晦地道:“不太能領受。”
……可你自己不就是神嗎???
沈欺一言難盡:“蔚然師尊見過制傀儡的景象麼?和那個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啊。”
蔚止言臉色變幻。
“罷了,”他極力揮走翻湧上來的不适感,愁苦道,“我們還是不提這個了。”
哦——
沈欺了然,那就是見過,并且無能消受了。
懷商走在前頭,對内間這副詭異場景見怪不怪,叫那一身缟素的人影:“醫官,雲瀾府貴客臨門,前來助我們破解懸案。”
醫官回過頭來,是張年少面相,由于不舍晝夜地在室内待了好些天,顯得不修邊幅,流露出委頓神色。
他草草掃一眼來人,自報名号:“歆州方寸司醫官,列位幸會。”
醫官既是方寸司的官銜,又是其本名,他行事慣來不比尋常,對活人一律沒有興趣,比起活人,更喜歡與亡人打交道。
歆州方寸司的醫官,從醫以來不醫活仙,他診治的對象,都是已故之人。
懷商重重一歎:“如二位所見,寒玉案上的這……”他不忍直說,“就是此前受害的八名仙者了。”
目前歆州方寸司全力追查此案,往前各地遇害的仙人,也都一應移來了這裡。
蔚止言提燈照去,洗魄燈芒紋絲不動。
“魂魄離體,”他抿唇道,“他們已是去往輪回了。”
沈欺暗自心驚。
面前看似沉睡的幾人,其實早已成了空空軀殼。皆因歹人作祟,千百載仙道化作煙雲,淪為天地間的鬼魂,徒勞等待下一世輪回。
“受害之仙修為俱失,仙脈遭重挫,且魂魄已去,隻能以寒玉案暫且維持仙身不散,為期也僅得七個七日。”
懷商說着,既痛又怒,不由攥緊雙拳:“此等十惡不赦之舉,隻願早日擒回那案犯,勿叫他再作禍事!”
直面這令人痛惜的一個情境,蔚止言、沈欺也隻留默然。少頃,懷商從怒意中清醒:“懷商失态了,二位見諒。”
懷商深深吐息,稍作平複。看向醫官:“醫官,你說有了個新發現,那是什麼,且與我們知會一聲吧。”
醫官待在原地不聲不響地撥弄剪子,這會兒等到懷商發問,才慢吞吞開口:“我就直說了吧。”
“兇犯動手之前,先以鬼燼枝惑亂靈識。而這些遇害之人放在仙界來說,修為尚淺,才會對此渾然不覺。”
縱是深知醫官為人,這番評價也聽得懷商直擰眉:“醫官,逝者為重。”
醫官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是你叫我說的麼?”
“……行,你接着說吧。”懷商拿他沒轍了。
醫官:“遇害各仙,功力少者不過千,多者一兩千餘,以仙界眼光來看,修為尚屬平平,因此讓鬼燼枝抓住可乘之機。”
一兩千年的修為傍身,在仙界也隻能叫做“尚屬平平”麼。
沈欺一面感歎他那少得見底的修為,一面暗想,如果像醫官說的,這些被害仙人不算得上仙界以為的法力高強,那是否意味着,殘害他們的那個人,或者說魔族,其實修為也不見得有多麼高深?
否則,怎麼會選擇了對這些人下手。
“鬼燼枝讓他們靈識失常,”醫官接着說,“正是仙根不穩時,那個心懷不軌之人便動手奪了他們全數修為,殃及仙脈,緻人絕命。”
醫館拿剪子做了個法術,那幾人靈識上的傷勢,讓沈欺他們盡收眼底。
隻見那些人的靈識一團混亂,一團鬼燼枝的傷痕盤桓在靈識深處,濃重得觸目驚心。
“當然,這些都是方寸司早就查明的東西了。”
醫官重複這一遍,也是為了來客着想,免得雲瀾府的兩位遺漏了前情。其後才說:“歆州出事這兩個月來,我給他們裡裡外外診察了幾十來遍,終于在昨天,找出了些新東西。”
“此八名仙者靈台大亂,仙脈移位潰散,幾乎無法辨别來處。我花費四十九天,将他們的仙脈逐個複原,終于得以觀見,他們每個人的仙脈上,都藏了五處極其細小的受創痕迹。”
那點痕迹猶如大漠裡的黃沙,讓人根本無從發現,醫官通宵達旦地翻找,才看見了一點苗頭。為了驗證并非巧合,他又一個一個,把所有人的仙脈全給驗看了一遍。
不眠不休到現在,醫官可以給出個定論了。
“巧了。”
“每個人的仙脈上,都有五處極小的傷痕;每個人仙脈上的五處傷痕再對應到體表,都是五内所在。”
醫官垂首,把玩着手裡的剪子:“說明行兇者奪人修為時,先由鬼燼枝亂靈識,再動搖仙脈,而後從五内下手,牽之而動全身,一舉獵得盡數修為。”
“驗到這個分上,”他擡起眼來,“夠明顯了吧?”
懷商越聽,面色越發的差。
他還未回話,醫官把長針和剪子收進架上,毫無起伏道:“擅用鬼燼枝,刻意摧人仙脈,尤其是對準五内動手,再來是這一擊緻命的精湛手法。六界之中,還能出自于哪裡?”
蔚止言緩緩道:“魔界,逢魔谷。”
沈欺眉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