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消說。”
“我不需要你的報恩,更不需要誰來救治。”
那人眼尾勾起個弧度,笑意動人心魄,偏生清清冷冷,淺淡之至。
恰如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也無情,也冰冷,凍住紀桓全身血液,讓他怔在那裡,不能動彈。
“為什麼……為什麼啊?”
“你得了入魔的病,你一定是病了,才淪落到逢魔谷的吧?!否則你明明是魔族,為什麼會放過我?你一定是有什麼病症苦衷,身不由己對不對?”
“我身為醫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職,何況你還救過我一命,我就更該治好你,解除你的病情啊!”
紀桓兩片嘴巴抖抖索索,吐出的話又快又密,隐現癫狂的面相。
那人起初還眯了下眼睛,聽着聽着,變得好似很有耐心,任由紀桓說了個痛快,甚至若有所悟一樣,點了點頭。
“你想救我。”
像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情,他委實是覺得很可笑,也就真的笑出來了。
眼裡卻毫無笑意。
“那你說說,”他道,“你想如何救我呢?”
紀桓不假思索:“你不該入魔,首先便要助你脫出逢魔谷,擯棄魔身,方法便是……”
“——不對。”
紀桓猛地停下,那人偏頭,居高臨下地對他一笑。
“醫者行醫,必先問診循證。你說入魔是我的‘病’,”那人笑着,說,“你卻隻是空談治病之法,不談我的病因麼?”
“你如此想要替我診病,不如先告訴我。”
“如果入魔是我的‘病’,那我的病因,究竟在于何處呢?”
紀桓面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他答不上來。
是,醫者治病救人,必然是先問詢症狀如何,病因何在。
而他一無所知。
他自欺欺人地略過了這至關重要的一節,所以在他心目中,他日夜面對着的畫中人,得的才是一個有藥難醫的“不治之症”。
“你知我是何名姓?來自何處?還是說,你知我為何入魔,為何成了逢魔谷的使者啊?”
那人不需要紀桓的回應,迎着他茫然情态,笑得益發動人:“你看,你一概不知。”
“再說,我早已不在逢魔谷了,你不曉得麼?”
“你卻親手犯下錯禍,還叫人把嫌疑推算到‘逢魔谷使者’的身上,使我不欲重提的舊事重現。你說,我該謝你,還是不該呢?”
紀桓抱着畫像的手顫抖起來。
他哪裡知道,眼前人竟早已離開了逢魔谷!
這四百來年,他一心隻有思考入魔之症的應對方法,隻想着把那個魔族使者從入魔病症裡解救出來。
他沉湎于自己的決心裡,看都不往外界看一眼,他絲毫沒有想要去知道,逢魔谷,早已經幾百年沒有過使者了。
仙官們在方寸司提起來,說的也一直都是,逢魔谷“上一任”使者。
曾經逢魔谷的使者,早就不再是逢魔谷的使者了。
“而且你忘了麼。”
“我那時不是和你說過的麼?”
“之所以救你,隻是因為,”那人仍是笑着,唇邊笑意越深,他容貌愈發顯現出驚豔,道出的字句,刻薄得淩冽,“——我一時興起,覺得很無趣啊。”
他掃視過紀桓的眼裡,沒有任何多餘的神情。
沒有嫌惡,沒有厭恨。
也沒有在意。
隻是一種渾然的不關心。
冒着被谷主追究的危險放走一個神仙,之于他而言,隻是在逢魔谷的無盡日夜裡,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從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紀桓銘記四百六十五年的恩情或念想,對他來說,僅僅是随手放了個人,非要說的話,不過這人是個神仙。
僅此而已。
“那你今夜又為何會來?!”紀桓心頭劇痛,連退幾步,咬牙問道。
映着月光,那人眼中多出了些顔色來。
“多年前落下一把斷弓,”他說,“有人替我補好了,前來向他道聲謝而已。”
“……嗯?”
有人聽不下去了。
“不應該是來助我一臂之力的嗎?”蔚止言宛如不覺得現在是個什麼樣緊迫的氣氛,不管不顧地接起話來了。
那人被他的不要臉氣笑了:“看在弓的份上,算是吧。”
紀桓臉色刷然蒼白。
他一廂情願的所作所為,都是竹籃打水。
終在此夜,在他的面前,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