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不欲理會他這番阿谀,直言:“仙蹤隐又如何,說清楚些。”
“是凡間的栀子山,不能有這仙蹤隐?”
不是沒想過蔚止言對仙蹤隐的問詢底下藏着試探,所以沈欺說的栀子山,确是存在于人間的一座山脈,不是他杜撰出來的名字。
問題就隻能出現在栀子山和仙蹤隐的關聯上了。
“這倒不是。”蔚止言卻說。
“仙蹤隐曾盛極一時,縱然有一道流落在疑是你說的這座山上,也不算是很稀奇。”
不是因為這個?
那還能是哪裡出了謬誤。
沈欺:“到底如何,詳細說來。”
蔚止言遂交代:“當時聽你說起,見到了金色的法印,才能來到仙界。”
“莫非我說錯了,法印并非金色的?”
“不。”
“說的是對的。”
恰恰是因為沈欺說對了,才是錯。
“衆仙皆知,仙蹤隐是一道金色法印。”
“那是因為布下仙蹤隐時,法印呈金色,然而仙蹤隐布下之後,金色光華消去,其色歸無。”
仙蹤隐的法印是金色的,這是個很淺顯的仙界常識。因為布下仙蹤隐時,施法的仙者看到的是金色光華。
但是。
在法印布下後,金色光華就會褪去,通過仙蹤隐往來時,金光再也不得見,這時真正能看到的,是無色的光華。
沈欺自稱是對仙界一無所知的凡人,如果真是這樣,他踏進仙蹤隐時遇上的明明是無色法印,為什麼說出來的卻是金色?
——除非他踏進仙蹤隐的時候,其實沒有看清法印的顔色,而他又是對仙蹤隐早就有所了解,所以理所當然地,說出了金色。
如果真是對仙界一竅不通的凡人,看清了法印的,隻會說是無色;看不清的,則說不出是什麼顔色。
沈欺他,卻說的是“正确”的金色。
——他是早有所知,為了裝成凡人、假作不知。
“是這樣麼。”
沈欺受教一般,點了點頭。
把他帶到仙界的靈光,他确實沒有仔細計較它的顔色,隻是了解過仙蹤隐是金色的,就這樣說了。
竟是弄巧成拙。
“可惜,是我棋差一招。”
“不不不。”
“疑是,怎麼能這麼說呢?”蔚止言可聽不得沈欺這樣說自己,他就像守樓人那樣,擺出滿面真摯的神情,“其實我覺得,疑是你偶爾呢,也不算非常非常認真地在喬裝吧。”
言下之意,還有不少細微的破綻,他也是早就看破了。
沈欺唇角挂着笑意,柔聲道:“比如呢。”
“比如……那些靈符?”
首次踏足九重仙阙,沈欺讓勾明追了一路。
最初沈欺還不曉得勾明那是對海靈芝的癡狂,把身上東西交給蔚止言找清原因,翻找時掏出了一沓靈符。
蔚止言一則一則,看過走筆肆意的符文。
那些符文的筆法,和蔚止言畫過的一樣。
除了蔚止言沒有人知道,同樣的畫法,他隻教給過一個人。
那個人興許以為,全天下的修道之人或是神仙,符文都是這樣的畫法,就不曾想過費心遮掩。
其實不是的。
那個人還不知道,仙界乃至于各界之中,再沒有别人,會是這樣畫符的了。
“……靈符?”沈欺想了想。
轉瞬,恍然:“靈符,嗯,是一處破綻。”
白發青年眼尾勾起,笑得更為動人:“還有麼?”
音聲清淩,偏偏語氣仍是那麼輕柔,言語盈盈帶笑,引人目眩神迷。
蔚止言也被迷了眼睛,輕易交了底:“還有兇獸燎火的習性,并不在初等風物課的講解之中呢。”
來歆州前,蔚止言在夜來風雨别院裡炮制“一剪梅”的時候,讓沈欺看到手臂上好幾道咒痕。
沈欺一眼認定,那是中過魔界惡獸燎火的毒,解毒後留下的咒痕。
蔚止言就笑着與沈欺說,可是風物課上講到的。
沈欺稱是,說前幾天風物課講到兇獸圖鑒,燎火就在其列。
蔚止言一笑而過,沒再說什麼。
他問沈欺,是不是在風物課上聽說的燎火,沈欺答是。
——可是燎火此獸,分明不在雲瀾府初等風物的課上,要升到了中等,才會在中等風物課上學到。
沈欺對燎火的熟知,不可能是來源于他口中的風物課,而應該有别的理由。
就像甘葵給沈欺測試的研習醫仙摸底一百問,裡面有道關于燎火的問題。
若身中燎火之毒,當如何醫治。
沈欺對答如流:先以術法解其咒。後摧其毒,或以煞氣焚之,或取燎火之角入藥解之。
甘葵訝異,仙界醫典裡隻記載了取角入藥的療法啊。
她再仔細地查看附注,才知道用煞氣以毒攻毒的法子也是有的,不過存在兇險,不是仙界主流。
沈欺對仙界醫道的見解屈指可數,一百道問隻答出零星幾個,偏偏是魔界惡獸燎火的這道問,答出了連出身臨仙閣的甘葵都遺漏掉的辦法。
不是巧合,也不是運氣。
是他在踏進仙界之前,就接觸過燎火了。
……所以,蔚止言狀似無意地問他,是否在風物課上聽到的燎火,又是試探。
“是這樣啊。”
沈欺受益匪淺一樣,連連點頭。
幾下過後,他偏過臉去,彎起了眉眼。
“那麼。”
“晏辭,”眼唇是笑,他這樣喚着蔚止言,慢慢地,壓低了嗓音,“你此前看破不說,現今挑明,為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