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漠然刺痛了顔穗,顔穗再也顧不上其他,半跪半爬地膝行至任如林腳下,抱着她的腿,一聲聲喊着師傅。
“顔穗,我應當沒有教過你奴顔婢膝。”
任如林看着昔日弟子一派卑微的模樣,忍不住質問。
顔穗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眼神渙散着,隻是堅持問:“師傅,您是如何出來的,修為又是幾時恢複的?”
任如林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沒有将謝樂宴誤打誤撞救了她的事情說出來,隻是後撤一步,掙脫顔穗的鉗制。
顔穗看着垂落的雙手,苦笑着,卻又忍不住傾身向前。
她虔誠地跪伏着,鼻下流出血痕,似是有走火入魔之兆。
“師傅,我早就想過這麼一天了,從您被下獄後,我每天夜裡做夢都會想。我好害怕啊,怕您輕易死掉,又怕那毒藥不夠毒。我擔心您報複我,所以,我就找劉福晦要了化靈釘,隻要您一直是個沒有靈力的廢人,您就不會離開我。”
顔穗深知任如林的性格,她既然說了要殺她自己,就必然會做到。更何況,她不想逃跑,也不想求饒,她看着意氣風發的任如林,突然感到,或許這樣的任如林才是她真正心向往之的那個罷。
或許,死在任如林的長槍下,就是她最好的結局了。
可她不想隻是長槍之下的一抹血迹,擦幹之後就什麼都不剩下了,她要在任如林心裡永遠有一個角落,她要任如林永遠懷念她,她在懇求她的愛,她的垂憐。
顔穗是一路逃出那個吃人的家的。
和劉福晦那種幼年時就失去了所有至親的孤兒不一樣,顔穗曾經是萬千寵愛裡長大的孩子。
她有一個哥哥,雖然天賦平平,但是修煉格外努力,因此年紀輕輕時,就在中洲一個小世家裡謀了個好差事,作少爺的伴讀。
顔穗時常去找哥哥玩,一來二去地,也和那小少爺相識了。
那時候年紀小,也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意識,少爺慷慨又風趣,再加上哥哥有意無意的引導,與少爺相愛似乎也是順理成章。
少爺風流,不愛修煉,盡往女人堆裡去鑽,而顔穗又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沒多久,二人就爆發了激烈的争吵,少爺說她拈酸吃醋,顔穗罵少爺見異思遷,二人于是不歡而散。
父母和哥哥找到躲起來傷心的顔穗,勸導她不要小孩兒脾氣,要多多諒解少爺,不然哥哥在少爺家的身份就尴尬了。
顔穗這才知道,父母從小嬌養她,哥哥也任由她予求予取,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他們想把顔穗送給少爺做小妾,是少爺說想徐徐圖之,才有了哥哥接她去世家裡玩而後認識少爺的事。
可惜顔穗不聽話,事事都想着做主,少爺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因此父母廢了顔穗的修為,日日鞭打她,讓她成了個見人隻會迎着笑臉的傀儡。
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還是被打翻了。
少爺同時迎娶了三個小妾,其中就有顔穗。夜裡入洞房時,少爺從别的女人軟榻上下來,想跟顔穗親近。顔穗用藏在手心裡的茶杯碎片割下了少爺的耳朵,又刺進了他的心髒。少爺不可置信的眼神裡,顔穗血肉模糊的右手撫上少爺的臉,像是情人的呢喃。
而後,顔穗搜刮走了少爺的全部身家,往東洲跑了。
少爺的爹氣急,揮一揮手,手下的人就屠了他們整個宗門。
她跑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才敢停下來。少爺雖不堪,确實富貴,她得了些好東西,那些傷勢很快就好了。
追趕她的人沒有停過,但是她身量小,東躲西藏的,總算沒被抓回去。
她沒有退路了,隻能往荒原裡跑,她都要絕望了,恐餘生都要在逃命裡過活。
這時候,她遇見了任如林,她穿着一身白衣,從荒原的最深處走出來,纖塵不染的,一隻手還提着一具白虎的屍體。
她開口說話了,聲音也是那般清越動人,她告訴顔穗,前路兇險,要有準備。
她又看着顔穗凄慘的樣子,好看的柳葉眉也輕輕蹙着,告訴她如果沒有地方去,可以跟着她。
她還拿出帕子擦盡了顔穗臉上的髒污,她那樣溫柔,像是救世的天神。
顔穗淪陷在黃土漫天裡,她的神明向她伸出手,于是她回到人間。
任如林帶她回靈光宗的時候,她頭頂上有好幾個師兄師姐,顔穗從不那樣喊他們,隻叫他們名字,引來不滿的埋怨。
可是她又開始不滿起來,任如林對她很好,可是不僅僅對她一人好,任如林眼中有太多人了。
顔穗想,要是師傅隻是她一人的師傅就好了。
當劉福晦陰恻恻的眼神對上她,她知道,眼前這人也生了些不足為人道的心思。他們一拍即合,囚禁任如林,研發禁術靈藥,抓捕藥人。
樁樁件件,她無法反駁。
她看着眼前重回巅峰的修士,那雙冰冷的眼睛,那樣陌生,深深刺痛了她。
沒有任如林,她就沒有活着的快樂。
她聽見自己對任如林說:“師傅,我隻是,隻是想讓您愛我。”
她祈求天神為她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