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在整個大陸的地圖上,緊緊挨着凡世,共同在地圖的左下角那小小的一片,看起來那麼不起眼。
若是用腳丈量,便是三十年日夜不休,已是很多人的半生。
謝樂宴披了個黑色的大鬥篷,鬥篷上是隔絕神識的法術。
翻過眼前這座問風嶺,過去,就是東洲大世界了。
中洲和東洲間,有一條長長的天塹,深不見底,若是投一塊石頭下去,好半晌才能聽見入水的撲通聲。那崖下的水流據說與無涯海同源,無涯海隔開了凡世與修界,而此處的天塹隔開了中洲和東洲,因此這裡被稱為界谷。
唯一能夠通人的,就是那座高聳入雲的問風嶺。
問風嶺實在險峻,也因此很多人說隻有能憑自己過了問風嶺,才有資格到東洲來。
因此,山腳下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是散修,他們都是抱團過山,互相間有個照應。
謝樂宴還沒有到山腳,就有幾個修士過來問他要不要今日一道上山,他們都已經糾集了一幫人了,打算再多幾個就出發。
謝樂宴一一謝絕,在山腳下暫作休息。
現在正是日頭好的時候,密密麻麻蒼莽遒勁的古樹伸展枝葉,陽光照不進密不透風的深林,遠遠看,黑壓壓的大山讓人心生敬畏。
謝樂宴前幾日在楓林鎮逗留,楓林鎮是距離問風嶺最近的大城鎮,很多跑商的修士喜歡來這裡買東西,又便宜又好,然後輾轉去中洲内陸賣出去,賺一筆買丹藥修煉的錢。
謝樂宴在一家街角的鐵匠鋪用一小塊雷擊靈石換了老闆墊在鐵爐下的一本舊書。
那本書是一個青年修士的絕筆,那青年修士名叫谷唯書,專門給茶館寫話本賺靈石的,因此文筆優美,就是絕筆也寫得動人。
谷唯書死在了問風嶺的某個角落,他的東西都被人撿來,沒用的賣出去,有用的收起來,也因此,這本絕筆因為第一個擁有者買不起武器賒給了當鋪,後又輾轉來到鐵匠鋪,最後又被謝樂宴買到了。
這本絕筆其實流傳了很久,早就被翻爛了。究其原因,是第一個撿到谷唯書遺物的修士發現他的絕筆裡寫到在問風嶺的深處,有一個幾乎無人踏足過的秘境,那裡如人間仙境,四時變化極快。
谷唯書最後寫到,中有一樹一泉,見之恍然悟道,才知世間百态有因,心有所覺。
寫到最後,字迹已經潦草了,衆人皆以為他走火入魔,因為承受不了而瘋了。
早幾十年間,這裡因為谷唯書的絕筆湧入了大量修士,他們幾乎翻遍了整座問風嶺,都沒有找到那個秘境的入口,而這篇絕筆也變成了谷唯書死前還要騙人浪費時間的鐵證,也因此在楓林鎮,谷唯書三個字也是某種不能提及的禁忌。
此後雖常常有人在問風嶺迷失,也被以為是學藝不精,難過此劫。
謝樂宴翻看着薄薄一本筆記,因為年月長久有些風化,又因為在鐵匠鋪不可避免被濺起的火星子波及,有些部分被燒化了。
在這篇絕筆的開頭,谷唯書寫的是遇見了年幼時的恩人,他跟着恩人的足迹來到了問風嶺。
看完絕筆,謝樂宴有些唏噓,對于秘境他沒有什麼執念,隻是可惜若是谷唯書還在世,或許還能看到更多他寫的話本。
他第一次讀到谷唯書的話本,還是在王家村,那是很少有的可以流通到凡世的修界産物,茶館的說書人把它們改編成朗朗上口的故事,謝乘月拉着他站在茶館門外,她聽得認真,直到太陽落山。
謝樂宴擡頭望向問風嶺,它入口處窄,來往人又多,磕碰在所難免。
一個壯碩的修士背着他的武器大鼓,鼓槌塞在身側,不小心碰到了對面走來的女性修士。
壯修士趕忙道歉,女性修士雖不悅,也沒多說什麼,倒是她旁邊獻殷勤的吊梢眼修士勃然大怒硬要壓着他行大禮,壯修士認為他折辱自己。他們身邊都跟着一堆人,幾句話不合,那兩隊人就打了起來,占據了整個出入口。
謝樂宴看完了整場鬧劇,盤算着今日不宜登山,回頭去楓林鎮又浪費太多時間,便在近處找了個隐蔽的樹叢暫作休息,等明日再行登山。
他身後的低矮草叢随着風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入夜後,不遠處問風嶺的入口安靜了很多,夜晚的深山有着遠超白日的危機,若不是那些極為自信或者實在着急趕路的修士,旁人沒有緣由很少會選擇在夜裡過山。
謝樂宴休息後,陸陸續續又來了些人,他們也在附近暫歇,衆人約定俗成,若是沒有深仇大恨,一般不會在山腳下做殺人奪寶的腌臜事,一是浪費精力不便于過山,二是怕問風嶺的生靈聞見血味攻擊自己。
第二天白日,謝樂宴清點好東西,打算上山,又遇見了昨日問他要不要一起上山的散修,他好像被同伴抛下了,隻能一個個問過去,看有沒有人願意帶他一道。
謝樂宴在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時,便踏入了入口。
一進山,撲面而來的濃郁到實體化的木屬性靈氣圍繞在身側,無孔不入,混合着深山的瘴氣,讓人無法從中分辨。
謝樂宴這才終于有了實感,雖然此處靈氣過于旺盛,本該是絕好的修煉聖地,但瘴氣抑制修士的行動,又和木靈氣難分你我,着實可惜了。
越往上走,木屬性靈氣反而沒有剛才那樣刺鼻,瘴氣也随之變淡。
蒼勁的古樹随着風搖擺枝葉,沙沙作響,謝樂宴突然站定,沒有動作。
“那位一直跟着我的道友,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謝樂宴昨日就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後,跟着他的人沒有惡意,但有人跟着自己的感覺終歸有些奇怪。
風靜下來,樹叢再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随後,從樹叢背後走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