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托生在大世界裡,忘卻了此中所有,成了一個普通又勞碌的修仙者。”
浮橋說着說着,突然有些氣急敗壞,提高了聲量:“可是他就是個笨蛋,本就不擅長修仙,又因為好心被别人騙了好多錢,受了那麼多委屈。”
說着說着,浮橋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到草地上。
“于是在那些騙過他的人來到問風嶺的時候,你就将他們騙到小世界裡來。”謝樂宴看着那些用并不高明的手法隐匿起來的墳包。
那些墳包上因為有着輕微的逸散出來的靈氣,光秃秃的,沒有草在上面紮根,隻有巨樹掉落的葉子欲蓋彌彰地堆疊在上面。
“這就是有些人莫名失蹤在問風嶺的真相吧。”謝樂宴想起那些風言風語,“谷唯書是你的朋友。”
“嗯,他就是樹靈,可是他不認識我了。”
古樹失去伴生靈,生機不再,要不了多久,它就會腐朽,内裡開始空洞,會有蟲在裡面安家,鳥雀停留其上,展翅時驚起一片木屑。最後,塵歸塵,土歸土,樹就消失不見了。
“得了仙緣離開此地的魂,便是了卻了在此處的緣。此後,他登他的天門,永世不還。”
浮橋放松自己,讓自己的身體倒在一片柔軟的草葉間。
清風吹過,掀起一絲波瀾。
謝樂宴看着湧出的淨水,無窮無盡地滋養着這片廣袤的土地。
“浮橋,你知道那個陣法是誰設下的,而為何解陣的關鍵在你的眼睛裡呢?”
浮橋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人吧。這是我第一次出去,我想跟着樹,可是迷路了。”
看來是某種未知的法則在阻礙浮橋從小世界裡出去。
“那浮橋為什麼叫浮橋呢,是誰給你取的名字,還是——”
“是有人給我取的名字,我不記得那人的樣貌了,但是我有意識的時候,就跟着那人。或許是那人設下的陣法吧,我忘記了,但如果是他,那他一定是想保護我。”
浮橋第一次提到人,或許是上古時期的大能,已經湮沒在滄海桑田裡,隻剩下浮橋一個,守着這方世界。
“抱歉,我無法再為你做些什麼。”
大能留下的小世界,苦苦等待着的孤獨的浮橋,他隻是一個恰好從問風嶺經過的路人。
沒有靈氣存在的世界,無法用修仙世界的帶着法則的契約繼承,幸而這裡沒有讓人眼紅的秘寶,才能得到安甯。
“你已經幫我很大的忙了,你把我送回家,聽我分享樹的故事,現在不止我一個記得樹,還有你。”浮橋的淚已經幹了,剩一條長長的淚痕挂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
“我好高興,從樹離開後,我很久沒有和别人說過話了。這裡太安靜了,我說話沒有人回應,我有些孤單。”
浮橋很不好意思,他覺得向着一個剛認識的人示弱有些讓人臉紅,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是值得信賴的。
“好像到了要告别的時候,你要去問風嶺的另一邊。”浮橋看着小世界的地平線,那裡閃耀着墜落的金烏,把一半的世界渲染得金紅。
“我有時候會從日和月的縫隙裡往外偷看,大世界的人匆匆忙忙,在各處沾染了塵灰。我有時候會羨慕他們,好像很自由。可是我好像在等那個人回來,那個你說設下了迷霧陣法的那個人。我依稀記得,他摸着我的頭說,我是很重要的寶藏。他會回來嗎,終有一天?他與我約定,在走上奈何橋前,會破開深重的迷障,回到我的身邊。”
“會的,浮橋就是因為相信他,所以一直在這裡等待,對嗎。”謝樂宴安慰他。
“對,我相信他,但是我希望他不要着急,慢慢來,慢慢來,等到他做完了所有的事,再來找我就可以了。在此之前,我也會在這裡好好的生活。謝樂宴,如果你往後見到他,你跟他說,說我很想他,說我會等他。”
浮橋雙臂箍着謝樂宴的脖子,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地囑咐着。
“好,若是遇見了,我一定代你轉達。”
“嗯,他好像長得高高的,說話聲音很好聽,氣味也很好聞,他跟你一樣,都是很好的人。”
浮橋說着說着,似是感到困倦,他慢慢閉上眼睛。
“對了,這裡叫做問風谷。”
我問風啊,為何吹拂,吹過千重山浪,奔向遠處。我問風啊,為何離去,是因緣聚散,還是過客匆匆。我問靈泉,為何生養萬物,是一樹菩提,小世界緣滅出離。我問心啊,向何處尋煙雨,神魂共風刃上刻印來處的光影——谷唯書絕筆。
“再見,謝樂宴。”
浮橋睡着了。
謝樂宴抱着浮橋小小的身體,拍着他的背。
太陽沉寂下去,入夜後的問風谷隻剩下點點蟲鳴,夜行的鳥獸開始覓食。
天空烏暗,隻零星幾個星辰,它們在謝樂宴眼前放大,放大,謝樂宴感到一陣暈眩,在黑暗襲來之前,他把浮橋安放在泉水旁的樹墩上。
謝樂宴昏了過去,意識仿佛沉到很深很深的泉水的最深處。
他夢見,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牽着浮橋小小的手,浮橋仰頭看他,一邊笑一邊說着什麼,那人的樣子隐藏在雲霧裡,仍然能看見那種溫柔的注視。
浮橋在等你回來,謝樂宴張開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那人回頭,仍是看不真切。
他對着謝樂宴說了句什麼,謝樂宴的意識開始上浮,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