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天玑輕哼一聲,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沒有人生來就有高遠的理想,是一個人所經曆過的年歲造就了這個人。”允天玑坐正了姿勢,打算與謝樂宴詳談。
“何事悲曾經最大的努力理想就是做一個坐吃等死的二世祖,琅環想去妙音仙閣當長老,啟雲生倒是我小師叔的親傳弟子,可他一心就隻有鑽研陣法。但他們最終還是留在了鍛天閣,因為他們有才能,天道既然賜下了遠高于常人的能力,讓他們得到世人的追崇,那他們便有義務回報這份追崇。”
“你應該發現了吧,在面對邪獸的時候,你輕易就看穿了它的弱點,你也知道該如何去應對它。”允天玑看着謝樂宴,表情變得憂傷。
“這是你與生俱來的天賦,是天道的仁慈,你生來就能看破一切迷障混沌,永遠清醒,永遠理智。我知道這是一種折磨人的力量,它讓你永遠無法清醒地沉淪,但是樂宴,雖然今日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還是讓我如此稱呼你吧,因為我也看見了,我看見在無數穿梭而過的洪流中,某個時間之外的世界,那裡也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戰役,而在那處,你站在我們身邊。”
“我隻是把那時看到的,你對我說過的話,寫在了那張紙條上。”
允天玑低語道。
很多話非她本心,隻是被推着走了很久,很多東西便成了無形的枷鎖,成了她要背負的命運。
她同樣預見,眼前的少年也将會背負無上的沉重的許多生靈的命運,隻是關于他的許多,都像是隔着霧見花,并不真切。
眼前的人或許也曾在某個瞬間窺探到其他時間線裡的故事,她在賭,賭他終究還是不忍心放下此間一個個活着的生靈。
謝樂宴沉默了很久很久,這是他第一次向謝乘月許諾,他許諾下長久又無聊的一生,許諾下平庸但健康的那條路,不必擔憂爾虞我詐的刺探來往,也不必去想什麼晉升和試煉,他隻要遊曆過無盡的山水,去看紅塵裡嬌豔的新花,然後等到混沌的那個節點,世界重啟,他将再次回到他們的身邊。
可是允天玑告訴他,不要逃避天命。
他想起那時候夫子讓他參加鄉試,說他在文學和政治一脈上天賦不錯,合該去考取功名,為民謀福祉。謝樂宴不願離開王家村,拒絕了,趙桐花和謝秉燈知道後,生了好久的悶氣。
以後他們若是知道今日他拒絕了,會不會也向那時候一樣,生氣憋悶,好久也不理他呢,畢竟他們那麼心軟,那麼善良,若是他們有能力去救人,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同意罷。
“好,”謝樂宴不得不承認允天玑是對的,他的和他們的年歲,終究還是塑造了他,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于是還是走進了紅塵裡,為萬萬生靈破除混沌的邪惡。
抱歉了,他或許要遲到很久,但是他會帶回去很多更精彩的故事。
允天玑長舒了一口氣,她其實沒有多少把握能說服他,畢竟就犟種來說,她們宗門個頂個的都是。
“好,既然如此,我将會告訴你,所有我從法則那裡得來的啟示,”允天玑又恢複了放松的動作,懶洋洋地斜倚着,“歡迎來到鍛天閣,我們的宗訓就是——去他的天命難違。”
李玄封站在宗門口苦苦等待,天知道他們的宗主會教新弟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希望小弟子不要被帶壞了。
“哈,你這麼激動,是因為終于不是輩分最小的那個了吧。”琅環一邊嘲笑他,一邊擦拭着長斧上沾染的邪獸的血迹。
“哼,”李玄封鼻子出氣,他要好好保護唯一的小師弟。
“來了。”琅環遠遠就看見月見那浮誇的造型從雲霧中穿行而來。
允天玑施施然從月見上走下來,謝樂宴緊随其後,一眼便将面前的亭台樓閣收入眼底。
清澈的瀑布從高處流下,在石壁上激起銀白色的水花,山石和青松仿佛用水墨繪制,蒼勁又凜冽,很符合世人對世外高人居所的想象。
高頭大馬立在山門前,馬鬃上燃燒着青紅色的火焰,眉峰淩厲的青年站在火馬的身側,與他粗狂的眉型不同,青年的長相分外白淨,橫斜入鬓的眉讓柔和的臉平添了幾分氣勢。
“小師弟你好,我是你九師兄李玄封。”青年熱情地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包袱,謝樂宴擡手制止,換來李玄封又一次熱情的握手。
“哈哈哈,你讓他拿吧,死小子等了你們很久呢。”琅環從火馬身側閃出,站定在謝樂宴面前,“我是琅環,三師姐哦,小師弟好呀!”
她一身招搖的雀钗,流蘇耳墜,粉綠色螺钿,繁複堆雜的裝飾不顯俗氣,更襯得她輕巧靈動。
允天玑在一旁被無視了個徹底,看着自己的弟子們一個個都熱切地圍繞在少年身邊,他們笑鬧着,還遠遠不知道未來會有何種際遇。
她的視線裡是純然的虛無,她早已習慣這種無趣的黑暗,直到一顆顆晨星墜落在她身邊。
那些被邪氣籠罩的慘淡的未來,随着晨星散發出的暖光退去,她明白了未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她曾在虛無裡一遍遍看過末日的景象,天柱崩塌、靈氣空竭,天上的水倒灌至河流、沙漠、平原,生靈淚盡也澆不滅業火蔓延,古老的巨獸一口咬掉月亮,日月失色,隻剩下混沌的邪氣吞噬一切。
當她整日整日被幻境所擾,在那個既定的命運的節點上,她感知到她的師傅站在她面前,澎湃的水流順着靈力禁锢着森然的邪獸,刺穿邪修心髒的那柄長劍上凝固着他的血。
平日裡那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小老頭嚴肅地矗立在風中,燃盡了神魂裡所有的火種,奔逃的邪氣被熾烈的火焰席卷,天幕破開的縫隙裡是鴻蒙初開時落下的星灰,他沒有回頭,以血肉之軀填補了破碎的法則。
于是末日遠去了,倒灌的天上銀河仍然閃耀于群星深處,業火埋葬在無涯海的最深處,她聽見泰阿的長鳴,滄海洪流滾滾而來,師傅的最後一句話是,天機仍可覆。
自此鍛天閣才成為了真正的鍛天閣,為掃除那些動搖這方世界存在的邪惡而存在,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