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允天玑的弟子,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裡,鴉羽般的眼睫下是煙灰色的非人般的眼睛,倒更像是他們妖族。
“前輩,我們要去救人,她是我們的友人。”
謝樂宴膚色白皙,在頭頂夜明珠的映襯下近乎透明,明明看上去就像食人的妖媚,可那雙桃花眼裡沒有漫不經心遊戲人間的豔色,唯有赤誠,目光堅定又執着。
掌櫃的看着櫃台上的兩塊極品靈石,又想起方才二人拙劣的演技,開懷低笑。
“罷了,現在的年輕人啊,”他拿起那兩塊靈石,随手抛了抛。
“抱歉前輩,隻是想引起您的注意,晚輩絕無不敬之意。”
燕樓峥看着那兩塊流光溢彩的靈石,摸了摸鼻尖,尴尬地解釋道。
“我知道,”縱使在消息閉塞的北境,少年天驕的傳奇也流傳在每個修士的口耳相傳中。
眼前的青年身姿綽約,脊背寬闊,陳芳流将他教養得很好。
“北蓬萊非東洲本土,地形變幻莫測,妖族修士更是各個秉性各異,你們貿然前去,可能連骨頭都會被啃食殆盡。”掌櫃的好心提醒道,若是他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請前輩放心,我們既然來此,便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會拼盡全力。”
謝樂宴堅定地回答道。
“好,既如此,老朽便送你們一程。”
掌櫃的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兩顆青綠色的丹藥,擡手扔給二人。
“北蓬萊有禁令,不準人族修士上島。此藥名為化妖,吃下它便可将你們僞裝成妖族修士。限期一月,若一月後你們仍未從島上回來,屆時生死有命,我也管不着你們了。”
掌櫃的看着二人謝過自己,毫不猶豫地吃下丹藥。
不論是出于無極劍宗和鍛天閣的面子也好,亦或是僅僅是因為自己守在這雁北關太過無聊也罷,掌櫃的看着氣息逐漸異化成妖族的兩個年輕人,由衷地希望他們平安歸來。
光華璀璨的晨星不應墜落于北關的深海裡。
“我還有一個要求。”
“前輩請講。”
“若是你們遇見了一個身着金色霓裳的女子,便代我向她問好。”
掌櫃的大手一揮,奔湧深遠的海浪席卷而來,将他們推向雁北關外的邊域之海。
謝樂宴被海浪迎面撲倒,握着的手松了片刻,未等他開口,燕樓峥反握住他,将他護在身邊,反身用自己的背來迎着浪潮。
誰能想到呢,那如夢似幻的蓬萊仙山的入口,居然藏在暗流湧動的邊域之海的海底。
有了化妖的加持,他們沒有迷失在詭谲的深流裡,前輩的靈力托舉着他們随着水波往更深的海域漂流。
他們無法說話,隻能用眼神彼此交流。往上看時,天幕遠去浸融在海面上,光再照不進極深處,周圍是一片漆黑,不見任何生靈。
他們眼中隻能看見彼此,空氣被擠壓在口鼻中,很多個瞬間,他們不需要呼吸,仿佛入水的魚,任濕潤的水包裹着。
他們在海中墜落。
謝樂宴感受到周遭的虛無,很安靜,隻能聽到二人相觸時的心跳。
終于,從最深的深處照過來一束光,一瞬間,天地傾倒,他們從海面下升起,靈魂都仿佛融化在溫暖的光束裡。
二人同時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就看見了自己浮在海中,而旁邊那個為他們擋住了刺眼光線的龐然大物赫然就是一座巨大的浮島。
曾經隻在人族修士古書手記得隻言片語的蓬萊,就這樣出現在他們眼中。
東洲有過許多妖修,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遵從着血脈裡最古老的誓約,所有人都對遙遠的故鄉三緘其口。
蓬萊二字,揉碎在午夜低沉的夢魇中,是最讓人心碎的鄉愁和最神聖的淨土。
燕樓峥有些怔愣地看着謝樂宴,臉色微微泛紅,謝樂宴後知後覺地感到目光停留在他的頭頂,他将目光上移,看見了燕樓峥腦袋上的黑色尖耳。
謝樂宴的呼吸瞬間亂了,他急切地摸上自己的頭頂,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觸感,因為用力過重,扯到了嬌嫩的長毛,謝樂宴皺起臉來小聲喊疼。
燕樓峥把他的手拉下來,讓他不要再蹂躏自己,曜石般光澤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動了動。
“看來這就是化妖的作用了,”燕樓峥忍着不讓自己的手放到謝樂宴可愛圓潤的雪豹耳朵上,隻是黑色的長尾不争氣地将謝樂宴纖細的腰肢勾住,一甩一甩地,沾了海水,長毛有些結團。
“這也太不便于行動了。”謝樂宴完全控制不住黑白相間的長尾巴,隻能任由它劃過燕樓峥的臉頰,他衣服下的手臂因着柔軟的觸感而一激靈。
尾巴仍嫌不夠,又附在黑色的尾巴上,像蛇一樣纏繞上去。
謝樂宴看着燕樓峥似笑非笑的神色,羞惱地抓住尾巴,團在一起,管不了尾椎處傳來的細微的拉扯的疼痛。
燕樓峥的眼神并不戲谑,這讓謝樂宴的羞赧有了落點,他偏過頭去,等待臉上的绯紅消散。
海水濕冷,燕樓峥扣着他的手腕把小雪豹往岸上拉。
當他們的腳踏上蓬萊的土地的那一瞬間,突然福至心靈,血液裡那些虛假的妖族血脈沸騰起來,他們聽見神魂裡古老的禮贊,那些故去的先祖們在意識的最深處一遍遍教給新生的妖族幼崽們作為妖的知識。
二人耳朵一動,用血脈裡的知識将外放的妖族标志收了回去,再看對方,已然恢複到往常的模樣。
謝樂宴長舒一口氣,要是一直盯着奇怪的耳朵和尾巴,他願意一頭撞暈在前輩的酒樓門口。
“出發吧。”燕樓峥大手一揮,将二人還在滴水的衣袍用内力烘幹。
“好。”
雁北關。
掌櫃的百無聊賴地坐在櫃台後面,這破地方十年都不一定會來一個人。
那兩個小朋友剛走。
一個人待久了,其實也不覺得寂寞難捱,隻是突然來了兩個有意思的人,隔靴搔癢般與他交談了幾句,那些裝出來的灑脫和不在乎土崩瓦解。
他擡頭看太陽高懸,内心的黃沙幾乎将他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