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樂宴不記得了。
隻是混沌了許久的神魂忽然有一天明晰起來,他聽到那人對他說,留下來吧。
于是,他的時間開始流動,一切都變得與上一世完全不同。
他帶着謝乘月的夙願踏入仙門,遇見了許多不曾見過的人,事。
看過許多生離死别,也嘗過個中苦辣酸甜,謝樂宴忽然感受到一種真實的感覺。
不再是眼前一片若有似無的白茫茫的空虛,一朵花有了一朵花的樣子,一滴水也有了一滴水的模樣。
他高高漂浮在空蒙中的神魂被現實的枷鎖拉住,悄然下墜,于是他與他人産生了羁絆。
初見的,告别的,重逢的;喜愛的,敬重的,看不起的;那一句句對話和一日日光景構築了他,構築了一個完整的謝樂宴。
于是,他便有了來處,也有了歸處。
“沒有人可以永遠陪在另一個人身邊。”
謝樂宴眉尾微皺,語氣殘忍又溫柔。
小儲君的心髒重重地一跳,狠狠地盯着他的臉,伸出小手來捂住他的嘴,以防止他再說出什麼自己不愛聽的話。
“可以的,可以。我就可以永遠陪在你身邊。”
小儲君一臉的堅定。
“别人不可以是因為他們太弱了,我很強,我會變得更強,所以我可以陪你。”
看着小儲君無比堅持的神情,謝樂宴也放緩了語氣:“好,我們阿峥真厲害。”
“那你說你不會再說離開我的話。”
小儲君操碎了心,兩個人像在棋盤上博弈的棋手,你進我退。
謝樂宴擡頭,沒有回應這句話。
他很少做出承諾。
第一次做出承諾,是在上一世的凡世。因為戰争他不得不和謝乘月背井離鄉往南方諸國逃難,那時候謝秉燈和趙桐花年歲已經很大了,他們留在了王家村,并囑托謝乘月好好照顧他。
好好活下去,去看看戰後的世界吧。趙桐花摸着他和謝乘月的腦袋說。
好。謝樂宴說。
于是他們開始流浪,躲避着強盜和流寇,在宏盛和江寰國的邊界避世求生。
可惜直到謝乘月老去,戰争依舊沒有結束。他帶着謝乘月留下的玉佩,去完成他和謝家人的誓約。
諾言是被言靈之力庇佑的,它會生出一條無形的線,将兩個誓約者連結。
可是,在這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幻境裡,他又該如何向一個尚且年幼的友人做出承諾呢。
如果有一天,他回到了東洲,除了他,還會有人記得彼時做出的承諾嗎?
他無法欺騙自己,也無法欺騙小儲君。
“如果你能打敗我的話,我就答應你。”
謝樂宴回首,做出決定。
是的,對于他來說,無論是回去還是留在這裡似乎并無不同。但不能讓莫淩光也留在這裡,他是不屬于這裡的。
至少他要幫莫淩光找到回家的路。
“那我們現在就來打一架。”
小儲君很沖動,也很理性,他從未見過謝樂宴出手,也不知道二人之間實力的差别,因此他迫切地想要和謝樂宴過招,并為此心潮澎湃。
“來。”
謝樂宴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裡待多久。幻境總有解除的一天,或許就是在上界通道打開那日,不同時間線的同一個人處在同一空間裡,天道不會認可這樣的事情發生。它會撥亂反正,将他們送回真正的東洲。
那麼在此之前,希望他能給小儲君留下些什麼。
小儲君年幼,但戰鬥本能卻無比強悍,也難怪他是東洲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劍修天才。
他出招時一招一式極為連貫,天賦賦予他能夠很輕易讀懂戰鬥氛圍的能力,而長年累月的刻苦修行又讓他無意識中學會了自己獨到的攻擊方式。
很強。
當謝樂宴揪着小儲君的後頸停下來的時候,他感歎道。
“很不錯,不過還差點火候。”
謝樂宴小心地沒有碰到他的傷口,将小儲君手裡被打落的劍拾起來。
“你很喜歡劍法嗎?”
小儲君搖搖頭,滿不在乎地接過劍,扔到武器架上,“不過是武器罷了,隻是用起來更順手一些。”
謝樂宴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幼崽的性格和他所認識的那個劍癡天驕相差太遠,他甚至有一瞬間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妄。
直到今日,他暗中放倒了第三批打着魔主旗号卻想來殺他的人,他内心裡那一點點的僥幸,終于消散了。
這個世界終究不歡迎他們,無論它是真實存在的過去的世界,還是太行福地中生出的幻境,他們終究不屬于這裡,也終将被這個世界的住民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