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雪粲然一笑,眼前的潦倒青年雖然問得冒昧,表情卻十分坦然。
她曾見過許多魔,每當她談及自己的修為,他們總是會誇上一句天賦異禀,尤其與她那魔主丈夫相比,她的天賦更是驚人得高妙。但若是當她說自己志在橫掃九州,想要做晦澀紅塵中那個為衆生點燈之人,他們都來嘲笑她異想天開。
有人嘲諷她眼高于頂,也有人被這樣遠大的理想所刺痛從而污蔑她,企圖吹滅她的火焰。
她視一切低俗貪婪于無物,任由那些人中傷她,造謠她。那些欲望和卑劣的塵土無法掩蓋她的光芒,她如曾經的自己所說的那樣,成為黑夜中掌燈引路的那個人。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因為這點星星之火而彙聚到她身邊來,當有些人發現最惡毒的語言也無法動搖她的時候,他們終究怯懦了。
在這片被長久壓迫的土地上開始有微弱的火光出現之時,先是長久靜默的衆生感到恐懼。繼而他們發出窸窸窣窣的呼救聲,而後,那個微末的火焰開始點燃周邊的一切。
拜雪成為了所有底層備受壓迫的魔修的領袖,她揮舞着旗幟帶領他們沖進王城,将玉盤珍馐鐘鼓馔玉分給每一個人。
拜雪從來不相信血統能将魔分個高低貴賤,她隻認人定勝天。
這個青年比她過往所見之人都更加落魄,可是提問的時候卻随意得像是在問她今天有沒有吃飯。
你來跟着我吧,等戰争平息重建魔界新的秩序之時,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拜雪的邀請也顯得很随意,不是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也沒有史官筆法春秋的記載,隻是在王城外的一個角落裡,他們剛剛殺死了一個前朝罪黨。
好。段瑞橋雙膝跪地,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叩拜一個人。
拜雪無愧于天道寵兒的聲名,輕松地斬下了暴君丈夫的頭顱懸挂于城牆之上,一時間她的名望到達了頂峰。
而後,她廣開學宮,将上層貴族中沉澱了上千年的财寶和魔器全部分給了需要的魔族,讓更多的低等魔族都可以走到修行中來。
那段時間的魔界幾乎可以說繁榮發展到了鼎盛時期,無魔不修道,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段瑞橋遇見了一個和拜雪很相似的女孩。
那女孩很年輕,貌美如花,因為敬佩拜雪的功績從邊關小鎮裡一步步走到王城,打敗了一衆修為天賦都上乘的天魔成為了拜雪的幕僚。
在為新帝拜雪做事的過程中,二人自然而然地熟悉了起來。
于是某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二人從魔主殿并肩走出來,她擡頭望向高遠的星河,段瑞橋擡頭看她。
或許是那時的風真的很溫柔吧,段瑞橋突然生出一種想要和眼前這個魔修共度餘生的想法,他這樣想,于是他也這樣做了。
女孩很驚訝他的突然告白,但是在短暫的沉默後很順從地同意了。
拜雪得知這個消息,十分高興地送了他們大禮,并為他們舉辦了一場難以忘卻的婚禮。
後來,他們有了一個孩子,取名叫段沖。
再後來,當段瑞橋以為他可以永遠将心中隐秘的想往當成夜夜夢回時偷偷咀嚼的苦澀,那些前朝餘孽的貴族們不甘心長久的高人一等的生活被消解,又重新糾集了一幫人,想要重新掌握秩序。
一群烏合之衆當然不成氣候,可惜那時拜雪沉疴深重,遭逢暗殺沒能及時從火海中逃脫,而段瑞橋剛生産完的妻子為救拜雪義無反顧地跳進火海中,也一道去世。
時至今日段瑞橋還總是會想,是不是她發現了自己卑鄙的繁思,所以才頭也不回地同拜雪一起去了。
拜雪死後,魔界如那些老貴族的願又亂了,而後便是長達千年的割據混戰,直到晏歸亦異軍突起。
段瑞橋走出忍冬的房間,望着朗月晴空久久沒有動作。
他想,這一次,一定要守護住拜雪唯一的後裔,即使要自己身死道消,也永世不悔。
同樣望着魔界清冷的月光出神的還有東躲西藏隻能飲朝露而披星輝的謝樂宴和小儲君。
拜雪舊部對他們緊追不舍,奈何小儲君太熟悉魔王城周邊的地形,拜雪舊部一直被他耍着玩。
晏歸亦定下的王城與拜雪那時不同,一個在北面,一個在東邊,這才造成了如今拜雪舊部異地作戰的陌生局面。
謝樂宴沉默着給小儲君又滲出血來的傷口重新包紮,他的眉頭緊鎖着,好像傷口是長在他身上一般。
小儲君用另一隻完好的手貼着謝樂宴的手臂,難得乖巧地安安穩穩地沒有搗亂。
“你在害怕嗎,謝樂宴?”
小儲君靠在謝樂宴手臂上,此時此刻,謝樂宴沒有躲避他,也沒有要和他對打,隻是沉默地為自己的傷口感到難過。
小儲君偷偷看他,光潔的腦門上迎來了謝樂宴的一個爆栗。
“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