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有,他是莫家的老祖。”
突然提及莫東離,謝樂宴有一瞬間的疑惑,但還是認真回答道。
“莫家……老祖……竟是!”
忍冬驚叫出聲,桌上的茶盞都因為他的激動起身而有些晃蕩。
“怎麼了,有何不妥?”
謝樂宴抓住忍冬的手臂,穩住了他的身形。
忍冬的眼瞳劇烈震顫着,數次低頭又擡起,眼中的糾結之色和隐約的無助盡數顯現出來。
他的呼吸聲變得很沉又很重,不可置信地又重複着莫家老祖這幾個字眼,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方才進門之時,謝樂宴便察覺忍冬周身的氣場和情緒變得與之前不同,剛開始還以為是身份的轉變導緻忍冬一夜之間成熟許多,但現在的異況則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忍冬确實有些不對勁。
忍冬調息了很久,才終于鎮靜下來,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抱歉地看向謝樂宴。
“或許你會覺得很奇怪,也或許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我是個瘋子,但是我認定樂宴你是一個可靠的好夥伴,我希望能向你講述這個故事。”
忍冬的聲音裡還有些細微的顫抖,他強忍住某種不可言說的悲傷,迫切地想要和他訴說内心最深重的秘密。
自與你别後到和淩光走散,雖然我知曉自己是拜雪的後裔,卻也無多少實感。
她是光風霁月的偉大魔主,直到去世後許多年仍舊有無數人懷念敬重她。
而我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小天魔,沒有引人眼紅的天賦,雖然算得上努力,但好像成果也寥寥。
我原以為這樣一眼就望得到頭的生活就是我的全部,但是命運總是想要戲弄我這樣心高氣傲的普通人。
我于一場久遠的夢中醒來,夢中千年,一瞬而過。再回首我仍然是年輕的模樣,有一瞬間我甚至分不清到底何者是真實,亦或者皆為虛妄。
忍冬低頭,看着自己白淨的不曾沾染鮮血的雙手,腦海中充斥着夢中的光景,他閉上眼睛,那種歲月流逝的痛楚就像是高懸的燭台留下的燭淚,又好像獄海邊的石碑,安靜,卻沒有邊際。
等他重新睜開眼睛,那些幻象散去,目光所及之處是段沖為他布置的屋子,充滿了上一代魔修喜愛的風格,空氣裡是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道。
謝樂宴看着忍冬眼神中洩露出來的滄桑,那的确不屬于一個少年時期魔修的眼神,更像一個飽經滄桑的成熟靈魂在透過漫長的時光罅隙,回望着過去的生活。
謝樂宴好像突然有一點懂了這種感受,流離之人的目光總是膽怯的,那種居無定所的漂泊,總會在漫漫時光中消磨一個人。
他好像透過了忍冬的眼睛,在看過去的自己。
他好像不曾問過謝秉燈他們初見時的光景,但是約莫也是像這樣,他在虛無中睜開雙眼,懷着不安定的膽怯的目光看向這個嶄新的世界。
他對忍冬說:“或許一切都是真實的。你真實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也曾真實的在你夢中那個世界活過。”
“一切這些東西都不是夢幻泡影,是你的來路,是構成你的血肉的一部分,也是你的歸途。”
他這樣告忍冬,同時也在這樣告訴自己。
淚眼朦胧之間,忍冬擡頭看向謝樂宴,忽然驚覺他也似夢中故人。
眉眼不像,身影也不同,但是就是隐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或許是那種内在的性格吧,像極了那人。
”夢中的我混亂中來到東洲,所幸落腳的地方地廣人稀,給足了我适應的時間。”
“或許修行法門的不同,在東洲的時間裡我的修行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更加順利,好像突然間打通了任督二脈,不過呼吸之間就已吐納運轉,将靈氣化為己用。”
“我去到的地方叫做度阿山,那個地方除了靈氣聚集外,沒有任何其他修煉條件。但就是那樣一個地方,我在那兒生活了兩百年。自從離開父母後,在那裡生活的那段時間是我心中難得的安甯。”
“後來說巧也巧,就是這樣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我,也收了兩個小徒弟。大徒弟正直高冷,卻是個外冷内熱的,雖然叫我一聲師傅,但好像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在照顧我。小徒弟活潑好動,總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可惜我還沒看到他長大,也沒能和他們好好告别,他見我不見一定哭得很慘。”
度阿山……
謝樂宴的手下意識握緊,那裡确實是個少有人去的地方,但在東洲無人不知曉它的名字,那是韫山河的神隕之地,也是那場改換天機的存亡之戰的廢墟。
“我站在一個古老的石碑面前,我身後是風刀霜劍,眼前是迷霧重重,四下望去不見人影。我站在那裡縱身一躍,而後回到魔界。”
那經年累月的時光,本需要他後半生長久去體悟,可是在三言兩語的文字之中,卻顯得那麼短暫,一瞬即逝。
“羨雪沉……前輩。”
謝樂宴開口,帶着一點試探,和一點笃定。
忍冬點點頭,“是,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過我這個名字了,自從夢醒後,我深感每日渾渾噩噩,常常糾結于自己到底是忍冬還是羨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