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狹窄而悠長,如果沒有蠟燭,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沒有盡頭的錯覺。
路淮此刻就在這個走廊上回頭,順着易南的視線,他看到了那一排整整齊齊的公爵肖像畫,沉默意味他在思考。
七副畫,前六副的男人們都坐在高大而華麗的紅椅上,全身上下的穿着極盡華麗,深紅色的絲絨質感仿佛透過了亞麻布,引人情不自禁地摸上去,他們寬厚的胸口上别着勳章,手腕和手指上戴着寶石戒指,長至腳踝的披肩邊角還縫着白羽毛。
個個手持寶劍,氣宇軒昂,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面前的敵人斬于馬下,實打實的公爵大人派頭,乃是擁有無盡領土的最高貴族。
隻可惜畫像上的男人們眼神空洞無神,一下子令整幅畫都失去了張力。
易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前那幅畫,聲音帶點不可置信:“這是我嗎?”
面對這種傻了吧唧的提問,路大少爺不屑于回答,他就撂下一句:“你眼睛有問題?”
“我隻是心理上不太能接受,”易南摸着自己的心口,順了幾下,終于把心跳給順了回來,“現在可以了。”
他彎下腰去,那充滿藝術感的字體倒映在他淺色的眼睛裡,詫異地問:“這生卒年像是等差數列,中間隻差一個23,如果是真的,豈不是說明這些人都隻活了二十三歲嗎,這也太英年早逝了吧。”
“二十三,”路淮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鑽進人耳朵裡,掀起一陣冷氣,“你不也二十三歲嗎?”
易南倏然直起身體,感覺這遊戲莫名在針對他。
“看後面,”路淮沒詛咒他的意思,就事論事地繼續說,“對面也挂着七幅畫,看位置應該是一一對應。”
他一動,牽着易南的那隻手也動了。
跑步的時候感受還不明顯,現在駐足停留,牽手這個動作給易南帶來的羞恥感成倍爆增,熱氣從脊柱一路燒到了臉龐,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對勁,卻還要勉力維持面皮上的風平浪靜,哪怕本人已經成了一個被針刺一下就要捅破的肥皂泡泡。
之所以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可能是年紀太小,肢體接觸的經驗比起路淮也多不到哪裡去,從小到大一隻手也數的過來。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路大少爺是一個對他來說太過陌生的存在,宛若一個布滿陷阱又盛放着美麗花朵的禁地,讓他一邊因畏懼陷阱而恐懼,一邊又因那隐秘的吸引而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
而且這人不惡劣冷酷的時候,完全算得上一個強大而好用的隊友,易南就這麼想着,回頭望向了對面一排呈直線放置的肖像畫。
七副油畫,果真如路淮說得那樣和對面一一對應。
但這邊的畫上是六個服飾各異、神情不一的女人,外加一個西裝領帶的路淮。
合理推之,這是和對面公爵遙遙相對的公爵夫人們。
公爵夫人們個個華服加身,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更有淑女般垂着頭伸出手供人虔誠親吻的,身着白色輕紗的自帶朦胧美感,擁着祖母綠絲綢長裙則端莊貴氣,美得各有特色。
易南面無表情:“這不公平。”
路淮正在看肖像畫的右下角,聞言頭也沒擡,眼睛危險地眯了一下:“你有什麼意見?”
易南走到他的肖像畫面前,曾經有人說過,西裝能最大程度地穿出一個年輕男人的魅力,尤其在剪裁精良、料子高級的情況下,流暢的肩線,緩緩收窄的腰線,每一處的線條都幹淨利落,領口露出的襯衫白得近乎鋒利,更能顯出一種禁/欲而壓抑的冰涼氣質。
畫像中,路淮眉骨高而眼窩深,五官深刻自帶攻擊性,黑發濃烈,眼睛在走廊的暗色裡仿佛浸着血霧,深處有一點攝人心魄的紅光。
像是整幅畫徒然活了過來。
易南屏住呼吸:“你進遊戲為什麼不用換衣服?”
說完,他又狐疑地盯了那雙泛紅的眼睛很久,那副畫很真,看久了有種他真的在和路淮對視的感覺,意識到之後他趕緊錯開了視線,卻愕然地發現其他六副女人肖像畫都是如此——那或迷離或媚笑或鎮定或平和的眼睛裡,都漫起了淡淡的紅霧,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路淮輕淡而含諷地說:“因為我沒有遊戲系統,也不是主角,充其量應該隻算個NPC。”
此話很真,上個世界,綁架他是易南通關條件之一,這個世界,和他結婚也是易南主線任務之一,他被遊戲系統歸納成一個NPC,估計還是炮灰的那種。
傲氣淩人、高高在上的路大少爺應該不太能容忍這種程度的打壓,于是他上個世界把卧底G利索地揪了出來,這個世界又差點當衆毀婚,現在看起來也是一副怨氣深重、冷漠鋒利的模樣。
易南誠心誠意地說:“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您在現實世界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但路淮好似沒在意過這回事,他瞥了易南一眼,指着公爵夫人右下角的數字開了口:“這裡隻有一串數字,和對面那排畫對照看,都是公爵死去的那一年。”
他沒的說錯,這一排油畫上分别标着“841”“887”“923”......隻有一個年份。
易南眼皮一跳,澀聲猜測:“會不會是公爵夫人和公爵死在了同一年?”
“哪有這麼巧,”路淮反駁完,站在這一排油畫面前,好似是想要透過那濃豔的色彩看到什麼别的東西,“如果這個時間代表這群女人進入這個城堡的第一年,這就意味着所有的男人都死在了結婚那一年,也許就在結婚不久之後。”
這個猜測如陰風般掃過易南背後,戰栗過後,他不禁想這公爵都娶了什麼夫人回來,怎麼剛一娶回來就死了,總不至于是夫妻關系不和睦,婚後生活一地雞毛,從曾經愛到恨不得黏在一起到一天妄圖殺死對方一百次,結果最後吵起來互毆雙雙殉情了吧?
他尚還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中,路淮兀然把他拉了過來,陰沉發冷的目光射向了遠處的走廊:“誰在那裡,滾出來。”
易南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但是耳邊沒響起破風聲,隻有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有着長長兔耳朵的女孩從暗處走了過來,她像是做錯了什麼事般低着頭,呈三角體的臉上布滿淺白色的絨毛,粉紅的鼻子抽動着,軟着聲音說了一聲:“公爵大人好。”
上午在婚禮會場,易南把十幾個兔子女孩都看了一個遍,這群似人非人、動物特征非常明顯的NPC,臉其實并不是好認。
人的五官輪廓是很明顯的,臉龐方圓,眼睛大小,瞳孔顔色,鼻梁高低還有唇色形狀都會有很大差異,但認動物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它們的皮毛身軀到處都是圓潤的弧線,光憑肉眼根本看不出那些細微的區别。
即使是一隻長相特殊的兔子,把它扔進兔子堆裡,再想挑出來也是很難得。
所以雖然易南見過面孔就能過目不忘,他現在也依然辨認不清面前這個兔子女孩,隻是感到有點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