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溫醒目光落在紀遙光那張過分俊俏、此刻卻憔悴不堪的臉龐上。
心頭湧上的第一感覺,竟然是……一絲微妙的陌生感。
太鮮活了,太“人”了。
她恍惚地想,這還是那個鬼火團子嗎?
記憶中那個軟乎乎、黑漆漆、像一團會移動的溫暖霧氣的小家夥,那個總是無聲無息地蜷在她寬大的黑袍口袋裡,或者夜裡安靜地挨着她枕邊,像隻依戀主人的小動物般的鬼火團子……
她還清晰地記得,那團“小遙光”觸感柔軟微涼,她将它塞在袖子裡,像揣着一隻安靜的小貓;
夜裡,它無聲無息地飄到枕邊,散發着微弱卻令人安心的氣息。
那段相依為命的時光,是她漫長拘鬼生涯中少有的溫暖慰藉。
面前這俊朗的少年和那團小鬼火?
怎麼看也扯不上半點關系,這變化來得太快,快得讓紀溫醒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當她看着紀遙光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純粹熾熱的依賴,與記憶中那團依偎着她的小鬼氣如出一轍,心中頓時柔軟起來。
此刻,看着眼前熬紅了眼、滿臉緊張的遙光,紀溫醒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得更遠:
這孩子長得太快了!這身量,這相貌,再過幾年……是不是就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她這些年辛辛苦苦捉鬼化怨,省吃儉用攢下的那點“家底”,夠不夠給遙光置辦一份像樣的聘禮?
地府陰司的婚嫁是什麼規矩?
聘禮是燒紙錢元寶還是需要什麼天材地寶?
天界的仙女們又流行什麼?
她對這天上地下的婚俗人情簡直一竅不通!
謝必安消息靈通,回頭得好好請他喝頓酒,仔細打聽打聽行情才行……
遙光這品貌,在地府衆鬼中絕對是出類拔萃的,配個漂亮的女鬼應該不難。
若是他機緣好些,修行再精進些,說不定還能配得上哪位福德深厚的地府女君?
或者……紀溫醒的思緒開始有點天馬行空,憑借遙光這張臉,再加上自己日後若能順利升遷,替他運作一番,也許……也許天上的女仙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雖然聽起來有點癡心妄想,但夢想總要有的嘛!
等自己熬出頭,升入六案功曹司,謀個清閑點的差事,俸祿應該能漲不少,閑暇時間也多……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幫他們帶帶孩子?
是叫鬼娃還是仙童來着?地府的育兒手冊和天界的肯定不一樣,這個也得提前學……
“阿姐!阿姐!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我喊你好幾聲了!”
紀遙光焦急的聲音帶着不滿,一張放大的俊臉幾乎貼到了紀溫醒的鼻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瞬間将她從關于“弟媳”、“聘禮”、“帶娃”的宏大規劃中拽了回來。
紀溫醒猛地回神,對上紀遙光擔憂又帶着點委屈的眼神,臉上難得地閃過一絲尴尬,趕緊清了清嗓子掩飾:
“咳……沒什麼,剛醒有點懵。我……睡了很久?”她試圖轉移話題。
“一天一夜!整整一天一夜!”紀遙光立刻控訴道,聲音拔高了幾分,
“阿姐,你可把我吓死了!我守着你,怎麼叫都不醒,氣息弱得都快感覺不到了!孟姐姐來看過你一次,給你喂了點凝神的湯藥,她說你這次耗得太狠,魂魄震蕩得厲害,必須靠深度沉睡來自我修複。她本來想等你醒的,但奈何橋那邊催得緊,一堆等着喝湯過橋的亡魂堵得水洩不通,她實在沒辦法,隻能先回去了。”
紀遙光頓了頓,學着孟婆當時無奈又關切的口吻:
“孟姐姐讓我告訴你,陳纾棠和江白夫婦的事你不用擔心,輪回通道很順暢,她親自看着他們進去的,後續的‘手續’她也會打點好,讓你安心養着。她走得特别着急,但心裡一直挂念着你,臨走前還千叮咛萬囑咐……”他故意拉長了語調,
“……讓你務必記住,身體要緊……她走了不是不在意你,而且這個月的績效不能丢!”
“噗——”紀溫醒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牽扯到還有些隐隐作痛的神魂,又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果然是孟姐姐的風格!關心是真的關心,但掙的績效也絕不耽誤。
她掙紮着坐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和手臂,感覺力量正在一絲絲地回歸體内。
雖然神魂深處還殘留着些許被撕裂般的隐痛,但總算能自如行動了。
“知道了知道了!”她認命地歎了口氣,掀開薄被下床,動作利落地整理着那身黑袍,将散落的烏發重新用木簪挽起盤好。
很快,那個冷靜利落、仿佛永遠不知疲倦的拘鬼使紀溫醒又回來了。
“陳最呢?”她一邊束緊腰帶,一邊随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