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弘二十年,大昭建國皇帝褚兆駕崩,年僅十四的太子褚毅繼位,由太後鄭氏和四位文武輔臣協理朝政。
次年夏,黃河決堤。
緻使兩岸多府州幾十個縣城村子不計數遭遇水患,昔日熱鬧繁華的州城眨眼便成了人間地獄,房屋倒塌良田成淤,路邊屍骨無人收斂,慘狀可怖。更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四處逃荒。
大河兩岸平原腹地向來是人口聚居地,此次重災區的臨州、洛州等地,人口密集,災民大規模逃荒出城,很快就對鄰近府州的安定造成了影響。
朝廷緊急召集群臣商議災民的安置辦法。
工部尚書勤敏認為逢災救災,終歸治标不治本,想絕後患必須大力治水。
他以此提出數條治水措施,其中包括修堤建壩,清淤通河,最受人矚目的則是最後一條的“遷民”策略。
勤敏認為,此次水患之所以造成這麼大的損失,直接把昭朝休養生息二十年積累的财富消耗大半,最主要的原因是大河岸邊的晉、臨州等州溢民。
溢,多餘也。
世間萬事,都講究适度,超過便會産生不利後果。
大河兩岸百姓太過集中,人多就需要更多的生存空間,開墾荒地、亂砍濫伐,這些直接緻使泥沙入河,河床升高,漫過堤壩,釀成水患。
現在災民已經溢出,與其花大力氣讓他們回歸本籍,不知道哪年悲劇又會重演,倒不如趁機機會把多餘人口遷出去,置于荒。
荒,指無人躬耕,長滿荒草的田地。
前朝末位帝王驕奢淫逸,生性殘暴,到晚年還不知收斂以至亡國。此後百年戰争頻起,中原腹地作為兵家必争之地,群雄你方唱罷我登場,前有農民起義、地方割據,後水旱蝗疫,到大昭新朝建立,原中原腹地的河南、江北多府郡已經是十裡不見一人,良田成荒,令人唏噓。
至今,大昭已經建立二十餘年載,此現象依然沒有得到改善。使受災百姓充入這些府郡,解決眼前困境,平衡南北差距,可謂一舉多得。
大朝議政,勤敏的建議盡數被采納。
皇太後鄭氏直言道此舉“利在社稷,造福百姓”,親下令旨,立即行施。
當年八月,北方各府縣張貼告示,“移民令”昭告天下。
“移民令”鼓勵飽受天災水患的晉、臨等地的百姓遷民,并承諾凡主動響應者,定居後立刻劃地立戶,發撥耕牛種子。并且免稅五年,免賦三載,均從落戶遷到地之日算起。
時人講究安土重遷,但若生存條件嚴苛,就算不顧己身也要為子孫後世考慮。
晉州渠縣的書生林伯材考慮己身生存現狀,經過多方衡量,決定順應官府召令,林氏全族移民于外。
九月,第一批移民隊伍正式出發。彼時晉州城外的桃樹枝葉幹枯,枝頭上零星挂着幾個幹癟的桃兒,瞧着很是凄涼。
一路風餐露宿,日夜兼程。
時間來到了次年四月,徐州城外的桃樹挂滿了青果,清風吹來,枝葉輕晃,讓趕路人望而口齒生津。
林青山背着幼子,悶頭跟随大部隊向前走。
大半年過去,所有人都被蹉跎的不成樣子。
林青山側後方的何氏,臉頰皮膚粗黑發紅,頭發打绺貼在耳側,腋下被汗水透濕,看着實在邋遢,她卻顧不得這些,隻知道表情木然的擡腿邁步。
臨近中午,太陽曬熱,何氏心疼男人:“當家的,你把文娃給我背會兒。”
林青山搖頭:“不用,文娃才剛睡着,一動又該醒了。”
他背上的娃,小小一團,多說着也就三歲,黑黑瘦瘦,臉頰沒有丁點肉,身上的衣裳也是補丁搭補丁,此時閉着眼睛睡得正熟。
這時節暑氣漸盛,娃被曬得滿頭大汗,浸透了林青山的背,洗得發白的青色粗布早就變成了深靛色。
一滴汗珠暈濕了文娃的睫毛,眼看就要滲進眼角。
何氏心疼兒子,趕緊從懷裡拿出汗巾給他擦汗,動作十分輕柔。
完事看小娃依然熟睡,她下意識露出笑,轉瞬即逝。踮腳看前方不遠處的牛車,那是月前路過城鎮,全家傾産置辦的,現在算是派上了大用場。
相比其他家還要背着行李趕路,他們的負擔要小很多。尤其老人和孩子,不時還能坐車上歇歇腳。
怨不得公婆喜歡二房的振興,現就是何氏也是感激他的。買這頭牛的時候她心裡揪揪的厲害,牛價昂貴,他們把家底子掏空,還向族長家借了不少,才湊夠買牛錢。
現在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雖然剛開始除了公婆、振興和族長幼孫,其他人都沒有坐車資格。
但是出現特殊情況,誰也沒辦法。比如她家荷花,前天走着走着突然摔倒,腦袋上磕了一個大窟窿。
幸虧當時正巧路過破廟,族長媳婦楊氏在一個破爛香爐裡抓了兩把香灰,及時給她止住了血,要不然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
不過,人一直也沒醒,現在隻能在闆車上躺着。
“家裡的,待會休息,你去看看荷花,給她喂兩口水。”林青山看了眼天色,估摸着過不大會就要中晌休息。
“哎,哎,我省得了。”何氏趕緊應道。
“停——”“原地修整一個時辰,到點準時出發,不得延誤。”手裡握着鞭子的官差高聲喊道,從前到後,一個接一個往下傳達訊息。
隊伍很快就停了下來。
出發半年,林家已經有明确分工,老人孩子原地休息。三兄弟取水、放牛、找吃的。三妯娌拿鍋碗、取幹糧,準備做飯。
何氏的活是燒火,先前在家她就鮮有上竈台的機會,婆婆呂氏直接說她做的飯像豬食,隻會糟蹋東西。
現今糧食金貴,她更沒有資格沾碰。
不過,眼下情況特殊,林家所有幹糧都由呂氏嚴格把控,不管是生了長孫的二兒媳婦,還是原為呂氏娘家侄女的三兒媳婦同樣也沒有資格沾碰。
午食很快做好了,米湯隐綽能照出人影兒來。這幾日,鍋裡的米能按粒數,但是誰都沒埋怨,孩子們也一樣。
何氏給在河邊放牛的男人送去午飯,回來鍋裡就隻剩下半碗米湯,一粒米都沒有,但這也得吃,何氏湊着米湯啃硌牙窩頭。
“大嫂,你家荷花還沒有醒的迹象?” 二房的張氏湊過來,意味不明瞥了眼不遠處的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