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現在住的榆陽村,位于江安府豚山縣。
村裡有村民二百餘戶,除了李氏一族,其餘皆是三年前移民過來的。
雜姓而居,遇到事無人主動出面調節。一開始,這個急救成的村子就因為宅基地、田地劃分等問題發生過好幾起争端。
事情驚動了縣太爺,為免事态失控,便派人過來主持工作。
在林振文看來,他們主要做了三件事。
首先是登記戶籍,确定村民信息和總數。這非常重要,戶籍在官府存底後,他們才不算黑戶,能分田分地。
不過這之前,他們得先定村名。這就個普通山村,要說有哪裡特别,大概隻有村口那棵老榆樹,向陰一面枝繁葉茂,向陽一面早已幹枯。據李氏族人說,這棵樹十年前便是如此,大家驚奇不已,簡單商量後,新村名被定為“榆陽”。
其次就是分地,這是農民最關心的環節。
榆陽村姓氏雜而多,大姓小姓人數相差懸殊,按族群分地不公平,隻能麻煩點按人頭分,并規定三歲以上皆有份。
當然,這裡的人頭指的是男性。
大概上,榆陽村分地是按照每人水田二畝,旱地三畝,宅基地三分的原則。像林家就一共分到近五十畝地,其中十八畝水田,二十七畝旱地,以及二畝七的宅基地。
全部分完之後,村地還有剩餘。一部分劃分到氏族,像李家、林家都是直接劃分過去,由族長代管,作為族地。其他則登記在冊由裡正掌管,待以後劃撥給村裡添丁散戶,或是新落戶籍的家庭。
最後是商量裡正、裡甲的人選。這事需要綜合多方面考量,包括個人品德、交稅數、處事能力等,隻是當時新村剛立,這些短時間内又很難确定,他們隻能先定裡正。
榆陽村裡正最終落在了李氏族長身上。
李氏一族是原住民,全族一百多口,家族龐大。再加上李氏族長家資頗豐,在當時是最合适的人選。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年,林氏的族長,也就是林振文的大爺爺林伯材考中了童生。之後,便被推薦為裡甲,現在是村裡重要話事人,連帶着林氏一族都開始挺直腰闆做人。
至此,林家算是完全融入了榆陽村。
總體而言,過程還算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波折。
遠了不說,像隔壁縣,因為七成以上的縣民都是此次移民充入,為了搶占土地,惡性鬥毆事件時有發生,幾乎每次都伴随着命案。
兩縣之間隻隔着一條豚水河,每每聽到這些消息,林家人都會拍拍胸脯松口氣。現在看來,他們當初選擇多走幾裡路,堅持到河對岸來還是有好處的。
林振文大姑林桂芬的婆家當時就沒堅持,聽到能停就歡天喜地留下了,看他們現在過得那都是啥日子。直接被趕到深山腳下,離縣城百十裡地不說,每時還要防備獸類下山傷人、破壞莊稼。
隻要提到閨女這兩年遭的罪,呂氏就要罵幾句孟家沒遠見。
每次呂氏在飯桌上提起這些,林振文都覺無奈,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聽說族長決定去河對岸定居,臉立刻拉得老長。要不是他爺在外面最是好面,她可能都要學四奶奶躺地上撒潑了。
現在看到結果覺得好,開始罵人了,其實自己和别人本質上沒什麼不同。
出村走幾步就是豚水河,離得近了,就感覺到有水汽撲來,涼絲絲的很舒服。
何氏最長在無主林地和河岸上打豬草,隻這幾日天氣炎熱,她往河岸來的就多些。
榆陽村用水主要來自兩條河,村西這條河名曰豚水,它是豚山縣和甯枳縣的界河,流過豚山縣整個西邊。河寬而深,水中多泥沙,并不能飲用,隻能作為灌溉用水。
豚水主幹加支流流經榆陽村近半的水田,七成的旱地,是榆陽村最主要的灌溉水源。
另一條是村東的梅水溪,它發源于東南十裡外的梅山,流向西北,最後與豚水相交。梅水溪窄而中深,水質上佳,是榆陽村重要生活用水。
現在是夏天,梅水溪兩岸每天都有貪涼的半大小子。豚水河岸則相反,一眼看去就隻有青草萋萋,看不到半個人影。
何氏解下背簍,拿起鐮刀開始割草。
折慈松開林振文,主動上前幫忙。
“七郎,不用你動手,你顧着點文娃就行。”何氏擺手阻止。
“嬸,你放心,他自己知道小心。”折慈笑笑,彎腰把何氏的割下來的草裝進背簍,“我慢慢做,感覺累了再去歇着。”
何氏看他态度堅定,沒再接着勸,隻是叮囑:“自己注意點,累了一定去休息。”
“嗯。”
看着折慈,不知怎麼何氏突然鼻酸。
其實,七郎并不常生病,但是每嘗卧病都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這些銀錢他們小家支付不起,公中每次都要磨蹭許久。像這次呂氏鐵青着臉隻給了二十文,加上先前兩年給的一百一十文,統共不過一百三十文錢。
教何氏看,她婆做的太不對,七郎也不是白花家裡銀錢,他身上有五畝地呢。就是租給人種,一年收成下剩肯定不止這點。
隻他們是大房,未來分家能得七成家産,她婆現在省下來的最終會落在他們身上,她就不想計較這麼多了。當然,最主要還是他們尚且還撐得過去。
去年,文娃經常拉着他哥上山,挖果樹挪苗的同時,他們還順便采了些草藥。簡單處理後,她男人趁着賣柴拿到縣城,斷斷續續的竟然換了三兩銀。
三兩銀子,何氏這輩子手裡都沒趁過這麼多錢。
雖然最後都給七郎看病補身體了,這還不夠,還把他們的私房小五百錢也折了進去,何氏也從來沒有抱怨過。
七郎,救過她家文娃的命。
因着這層關系,何氏會感謝折慈一輩子。
她現在是越活越了解婦人沒生兒子的煎熬。他們村裡現就有生了四個閨女還沒有兒子,卻把身體弄垮了,最後隻能靠賣閨女買藥補身體,繼續拼兒子的案例。
一想到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何氏就無比慶幸。她感謝文娃當初托生在她肚裡,也感謝救過文娃一命的折慈。
現在他們照顧折慈,在她看來都是在報恩。
更不用說,這些銀子本就是在七郎掙的,他掙的錢花在他身上最是正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