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着,何氏又瞥了眼正在紮褲腿的兒子。
文娃每次下地前都需要好一番準備,紮褲腿、戴袖套和能捂住脖子以及半張臉的布罩。
何氏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事的娃。
不過,後面她看文娃穿着這些,在草叢麥地穿來穿去,真就一點沒劃傷,也從來不曾跟其他兩房的孩子一樣喊刺撓。何氏心裡又十分得意,覺得她家文娃實在是聰明。
瞧,這麼小就知道保護自己。
今年農忙時,何氏偷摸做了兩套大尺寸的布罩給自己和男人,割麥的時候戴上,雖然悶氣,但比以前被麥芒紮好受太多。她估摸着收稻、掰玉米的時候,布罩也能派上大用場。還準備回頭過冬,她就在裡面加層棉,那樣男人上山砍柴的時候就不怕凍臉了。
何氏隻是一個農村婦女,見識十分有限,創造想象力幾乎為零,但要論物盡其用,十個林振文也比不上她。
隻是現在打草她就用不到了,實在是熱得慌。
林振文其實也不想這麼麻煩,隻他現在個矮皮嫩,走進草叢,從腳腕到脖子臉都有刺感,實在是不好受。另外,他還要防蚊防蟲,他是招蚊體質,隻要被叮就是一個大扁疙瘩,癢的很,抓破出血都止不住。
前年,林振文因此遭了不少罪,現在他可學乖了。
一切準備就緒,林振文接了折慈的活,折慈則跟着何氏割草。
很快,背簍就被裝滿了。
何氏背着先回家喂豬,林振文不想多跑一趟,就拉着他哥去了林地。
林家尚未分家,因此小家沒有私産。明面上水田旱地都是公中所有,隻一樣是屬于個人的,就是林地。
林地是當初縣府主持分地時唯一沒按人頭,而是直接劃給各族的地,族裡人多山頭就大,人少山頭就小,似一姓幾戶或者幹脆隻有一戶的,就幾個姓氏共有。
林氏一族人數中等,分到一個中等山頭,位于村西頭靠近豚水的地方。
山頭到手當時,考慮到族人建屋需要木材,林伯材便做主直接把林地分配給了族人。
折慈的戶籍在林家,自然也有份兒。
族内首次分地,考慮到剛經曆過大遷移,活下來的孩子都算皮實,就沒有特意指定制定分地規則。凡隻要上過戶籍的男嗣都有,最後平均下來大概每人能得一畝地。
以此三年都是如此,到今年初,族中才重制新規“男丁九歲能分得一塊山地”。主要現今新生兒夭折率高,等孩子真正立住再行其他舉措,能避免不少麻煩。
山頭是族裡共産,因此族人隻有林地的使用權,人死後,林地自動歸族。
林地剛劃分下來,林青山就背着林振文去瞧過,主要是想看看哪棵樹能伐來建房。當時林振文就發現,自家林地除了表層是泥土,下面都是實打實的石頭,根本沒辦法種糧食。
不過大家也沒想在山上種糧食,家裡男嗣結婚建房、置辦家具都需要木材,林地正适合種樹。
現在村裡的林地九成都種樹,幾乎沒有例外。不過三年前,各家建房幾乎把林地樹木全部伐光,現在山上長的多是後面補種的,最粗的也不過成年男子手腕粗。
林振文他們家的三畝林地上下挨着,最下面一塊離豚水不過百步,位置十分不錯。
林青山補種樹苗那會,挑水澆樹時省了不少力氣,回家沒少誇林振文手氣好。
林地有高有低,有向陽有背光,把哪塊指定給誰都顯得不公平,林伯材就想出一個法子使全族人抓阄。這麼多人裡,林振文愣是把他、他爹、他哥的抓到了一塊,向陽近水,堪稱風水寶地。
說得多了,林振文就來了興趣,開始拉着折慈上山,看林青山忙活。
等林青山把林地外圍種上杉樹和白楊,樹與樹中間還栽種上荊條做隔擋,正要買樹苗往裡填充載種的時候,就見林振文拿小鏟在中間畫了一個圈,吵着說他的地他來種。
林青山本來沒當回事,等樹種到圈邊,正要刨坑卻被林振文攔住了。娃子背着小手,表情嚴肅,警告他不要越界的時候,林青山才知道兒子來真的。
他不想縱娃胡鬧,隻他一刨坑,兒子就哭。
長大了的林振文不再像以前那般扯着嗓子嚎,主要這事讓他爺奶知道,肯定要說他胡鬧,說不準還要動手。
小人心裡十分清楚,家裡隻有他爹會無條件縱着他。
他默默流淚,時不時對着他爹抽泣兩下。
林青山疼孩子,很快便妥協了。
不過還是哄着兒子把土松了松,想着等孩子新鮮勁過去,他再來把樹苗補上,這段時間别被草埋了就成。
林振文怎麼會給他機會?那之後,他拉着折慈有事沒事就往山上跑。他是懂得不多,但是他哥是個萬事通,這裡挪來一棵苗,那裡挪來一株草,有時候倆人搞不定還要何氏幫忙。
等林青山回過頭有空種樹的時候,圈裡面已經滿了。
林青山知道倆孩子從無主林地挪了不少果樹回來,聽他媳婦說桃、棗、栗子、核桃啥都有。他根本就沒抱啥希望,沒入秋挪樹本就難活,倆孩子也不是種地的好料,這事咋想都不靠譜,沒想到真叫他們給種活了。
一圈果樹中間還種了好幾畦綠苗,這邊開白花,那邊開黃花,郁郁青青的,瞧着還挺喜人。
林青山去的時候,林振文正指揮他哥幹活,小手點點這裡,指指那裡,别說還挺像這麼回事兒。當爹的心裡突然升起一股驕傲,這是他兒子,這麼小點兒就會使喚人幹活了,以後肯定不得了。
林青山當了一輩子農民,最希望看到兒子有出息。隻要想到兒子以後比他強,他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兒。最後他什麼都沒說,放開林地随他們哥倆折騰。
去年沒半點收成,他也沒問一句。
林振文熟練的打開荊條門,徑直走向東北角的桃樹,指着四個熟透的桃子使他哥摘下來。用瓦罐裡的水洗幹淨,和他哥一人分一個。
桃樹挂果的第一天,林振文就盯着了。
沒辦法,家裡一窮二白,到現在才能喘口氣,哪有閑錢去買不當飽的水果,主要也舍不得。過去兩年,林振文隻在他大爺爺考中童生的時候,吃過半拉蘋果。
想想就覺得心酸。
半月前,桃子陸續開始成熟,林振文每次都要湊夠五個才摘。現在他爹不在家,就隻要四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