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文還記得他第一次吃到烤雞蛋的第二天,他奶在院裡怒罵有人偷雞蛋,他娘被吓得腿軟,直接跪坐到地上。等他奶消停後,她還惶惶了好幾天。
之後多半個月,何氏恨不得躲着雞窩走,生怕被呂氏懷疑。
但是,呂氏的怒罵并未因此停止。
何氏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親眼看到三房的振起偷摸吃雞蛋,才隐約明白,原來不是隻有她在打雞蛋的注意。
此後,何氏坦然了很多。
之後,林振文睡懶覺,再也不用擔心錯過飯點了。
林振文木着臉嚼窩頭。窩頭幹硬,麸皮顆粒有些拉嗓。
照以前,它的宿命隻會是垃圾桶,現在卻不會,再難吃也比沒有的吃強。
真正經曆過饑餓的人,才明白那有多難受。
林振文是真真嘗試過喝涼水飽肚的,走起路來,滿肚晃蕩的感覺到現在他還記得,此生都不想經曆第二回。
吃過早飯,林振文就準備出門了。
這個點,呂氏正領着兩個兒媳和三個孫女在織房織布。織房在堂屋西面,西廂房北面,是單獨一間的磚瓦屋,尋常動靜傳不到院子。
林振文沒有去打招呼,出門後直接左拐,沿街往東走。
林家院子在榆陽村中間偏東的位置,周圍宅基地全是同族。往後隔着兩個雜姓胡同,就是李氏一族的居所,其中最氣派的,堂屋五大間,東西廂房各四大間全是磚瓦屋的就是裡正家了。
林振文看着裡正家的屋脊,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住上那樣的屋子。他倒是不羨慕裡正家建的氣派,後世高樓大廈他見得多了,主要磚牆房它不掉灰啊。
想到自家屋裡動不動就刷刷掉牆皮,林振文深吸一口氣。
走着走着,他路過一個胡同。胡同口種着一棵桃樹,樹上果實累累,直接壓彎了枝條,有些桃子熟透直接落在了地上,那也無人撿拾。
這種現象在鄉下十分罕見,孩子哪有不饞的?就是林振文瞧見,都下自覺咽口水。
隻是這家就算了……
他加快腳步,想趕快走過去。
正在這時候,胡同靠街那家走出來幾個人。
先走出來的婦人臉白唇紅,身上穿着粗布,卻是簇新的,連個褶皺都沒有,微微擡手正好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她身後跟着兩個穿着青布衣裳的男人,略微弓着腰,典型的仆從姿态。
婦人手裡拉着一個小姑娘,後面跟着佝偻着腰,笑得一臉谄媚的夫妻。
前面仨人林振文不認得,這對夫妻他卻是知道的。
難道這是在……賣女?
林振文下意識看向那個黑瘦、頭發枯黃的女孩,她嘗試掙紮了幾次都沒有掙脫挾制,諷刺的是更使勁抓住她的是她親生爹娘。
這是“招娣”還是“留娣”?左不過就是這倆,丁家四姐妹,“招迎留來”,之前為着給丁朱氏買補藥,丁家二妮迎娣自願賣身大戶人家為奴,當然這是丁老雉回村後說的。
榆陽村村民大都是從零開始奮鬥,此三年,為了生計就沒有歇下來的時候,更無暇顧及别人家的事。等事情鬧大,大家才聽了個熱鬧。
……據說丁家二妮,成了胡同裡的姑娘。
這話說的隐晦,林振文又不是真小孩,自然是秒懂。
村裡相當一部分人并不覺得這是大事,生活的苦難深刻了他們道德底線,生死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算事。
另一部分則覺得此事敗壞門風,直接和丁家劃清了界限。林家就是其中一家,族長林伯材更是直接放出話,族内誰要是敢有樣學樣,直接除族。
僅指此事,林振文堅決支持族裡的處罰方式。
隻是,現在他要怎麼辦?察覺到青布男人将要擡頭,林振文往前躲了幾步。
突然,他看見一個人。
林振文眼睛一亮,連忙小跑過去,“裡正爺爺!裡正爺爺!”
李起旺剛從麥地回來,聽見有人喊,就停下腳步。隻是眼前這個小娃看着眼生,不是他們族裡的。
“裡正爺爺,我叫林振文,我爺是林仲田,我爹是林青山,”林振文報上姓名。男子沒經事之前,與人介紹,自報名姓之外還得報親族的名字,要不然對不上号。
“奧,你這是有事?”李起旺看小娃落落大方,笑呵呵問道。
林振文朝他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裡正爺爺,我在種桃樹的胡同看見三個人硬要帶走招娣,手裡還拿着繩子,你快去看看吧。”
“什麼?”李起旺大驚失色,種桃樹的胡同?那不就是丁三雉家?一時間他啥都顧不上,抄起鐮刀就往那條胡同走去。
林振文舒了口氣,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隻希望對方運氣不錯。
他沒跟着去湊熱鬧,扭頭繼續往東地走,他娘和他哥果然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