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去縣城,外面天還沒有亮光,估摸着才寅時二刻(三點半),何氏就把林振文和折慈叫起來了。
湊着昏暗的燈光,林振文能看到何氏紅腫的眼睛。
從确定他們一家要被分出去,何氏的眼淚就沒斷過,有時候說着話說着話,眼淚就流下來了。
林振文看着覺得心酸,他覺得他娘肯定回想起了這些年的辛苦和隐忍,任誰為家裡掏心掏肺,到頭卻換來這麼個下場,心裡肯定都有坎兒。
他也不去勸她平靜,有些時候把情緒發洩出來反而更好。
左右他也不能直接說出原因,要是他真的侃侃而談說什麼反正這次不被撇出去,以後也要被踢出局,到時候他們更接受不了,還不如早分早好。他爹娘相不相信不知道,心裡肯定有個突突。
子不語怪力亂神,林振文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人性。
再來,他們現在難過,更多的是因為們為這個家付出太多,感情比林振文深厚太多。
林青山在家裡生活三十年,這裡有他親爹娘親弟侄,他每日起早貪黑就是為了讓他們吃飽穿暖,這些年再苦再累都沒說過一句委屈。現在,他在最需要家人的時候被當成拖後腿的一腳踢開了,内心怎能不難受?
至于何氏,性格最是溫馴、良善,這些年吃苦受累,婆婆再偏心,她都沒當着丈夫的面埋怨過一句,現在卻落到這個下場。一想到自己的兒子閨女今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當娘的心就跟泡在苦水裡似的,怎麼想都不得勁兒。
不過,哪怕是被逼到這種程度,難受到無以複加,夫妻倆也隻會坐在炕頭抱頭痛哭,從沒想着把事情鬧大。
這在林振文意料之内,他一開始就說了,他這世的爹娘忠厚老實,換種說法或許還有些“傻”。
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如果完全不考慮其他因素,單純站在他爹娘的立場上,他們這家分的可真夠憋屈的!
“七郎,過戶的時候,東地兩畝旱地加宅基地旁邊的三畝水田放在你名下。剩下都落文娃名下。”林青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這樣分。
他們家分到手的地,東一塊西一塊根本不挨邊。林青山要給七郎湊夠三畝旱地兩畝水田,至少得分到三個地方,倒不如這樣省事兒。
同樣還是五畝地,隻不過變成了三畝水田兩畝旱地,這要比原先的價值高不少,不過七郎是自家人,還是自家的大恩人,林青山便沒計較這麼多。
折慈眼裡閃過訝異,随即微彎眼睛,“叔父,您不用如此,我……”
林青山擺擺手,“就按我說的辦,你嬸嬸和弟弟也覺得這樣好。”
折慈偏頭,就看到何氏正對他笑。旁邊站着的林振文沖他重重的點了兩下腦袋,催促他趕緊答應下來。
折慈便沒有再推辭。
今日去縣城是昨天便定好的,等林振文和折慈準備好,林青園就領着他們兩個出發了。
現世交通工具不多,像農戶多是借助騾車、驢車、牛車代步,馬車是想都不用想,農戶根本置辦不起。榆陽村初建,大部分村民都是從零開始,細數全村現在隻有裡長家能使得起牛車,其他人要去縣城多是靠腳力。
計較起來他們這次還算輕松,三個人都是輕裝上陣。
村人進趟城不容易,一般都不會空手去。往常林青山進城,肩上至少要挑着兩擔柴,上次折慈跟着進城也背了一簍曬制好的藥材。
這次能這麼輕松,主要是因為呂氏催得急,家裡什麼都來不及準備,要不然怎舍得白跑這一趟。
何氏看着兩個兒子走遠才轉身回屋。
“七郎和文娃出發了?”林青山擡擡眼皮。
“嗯,”何氏回答,外面天漸漸開始亮起來了,她把油燈吹滅。“文娃上次就吵着要跟去縣城瞧瞧,這次終于如意了。我給七郎拿了十文錢,不知道他們倆會去幹啥?”
十文錢不算多也絕對不少了,何氏幾乎把家底子都翻出來了。
前段時間七郎生病,他們把家中積蓄全都折了進去,其中大頭是賣草藥錢,小頭則是他們夫妻這幾年省吃儉用的積蓄,一共也才五百文。
林青山和何氏都是老實人,又覺得公中攢的家底子以後他們能占七成,便甚少藏私,基本不把心眼用在這上面。先前決定把賣草藥錢留下,是覺得那是七郎賺的,合該用在七郎身上。
就算抱着就這麼正當的理由,夫妻倆都惶惶不安了好幾天。
到後來見誰都沒發現,又遭遇七郎生病,他們朝公中伸手,呂氏猶豫不給的事情。來人才覺得慶幸,逐漸的把心放下來了。
眼下一個銅闆,對他們都很重要。何氏給出的十文,于他們家來說是筆巨款。
“嗯。”林青山也沒覺得奢侈。
之後,夫妻倆就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