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得諱莫如深,姜玉引細細琢磨,卻隻覺得越思索越荒唐。
華燈初上,葳蕤生光,長生殿裡,歌舞升平,然而祥和的景象背後,醞釀着滅國的災禍。浮世繁華,人心離亂,隻需鴻羽之力便可傾大廈于瞬息之間。
這時,婉轉的歌舞戛然而止,美人如雲煙散,大殿之中,燈火如舊,高堂之上,卻多了一道錦衣華服的人影。
那人轉過身來,露出一雙滿目含情的眼。
“卿卿,睽違已久,吾終于等到與你再續前緣了。”
姜玉引驚愕不已,内心世界土崩瓦解,一個荒謬的聲音卻呼之欲出:“你,你該不會...”
在這場浮靡幻夢中,這個人所要扮演的角色竟然是帝王寵妃蘇氏。
隻見楚辭緩步離開席位,娉婷袅娜地邁上玉階,走向趙雍。
精美的裙擺曳地生花,擦身而過時,也不忘回眸一笑。這一笑,清麗的臉龐竟無端生出幾分的昳麗姝色,明媚張揚。姜玉引一時恍惚,這張臉似乎真的與傳聞中絕色傾國的美人面相契合。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楚辭行至殿前,在帝王癡情的目光中,走到他的身側。“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①
她說着濃情蜜意的誓言,右手狀似漫不經心地取下芙蓉钗。
“隻可惜的是,陛下,我不是你的卿卿。”
幾乎是在楚辭取下發钗的同一時間,一道飛雪沿着楚辭身側直擊而下,霎時間桂殿蘭宮,繡闼雕甍,如碎晶般分割破裂,劍氣鴻蒙,飛雪狂舞,一人一劍以摧枯拉朽之勢粉碎了這場幻境,楚辭置身其中,禁不住這凜冽劍勢隻得掩面抵擋,然而下一刻,風止雪寂,一縷松香侵襲鼻尖。
楚辭睜開眼,隻見一道繡着松竹的雪白衣領,往上看是微颔的下颌和緊抿的雙唇,再往上是一雙凝萃着雪晶寒冰的眸子。
他以身相護,将劍氣激揚的飛雪亂石盡數擋于身後,碎裂的華景如鏡片般在他身後綻開,鏡片中,星星點點的燈火便倒映在了他的臉側,眼中,讓那冷寂的眸光中也映襯出流彩。
楚辭一時思緒紛飛,這樣的人,若是能成為她的傀儡,一定是舉世無雙的佳品。
此時,身前之人淡淡開口。
“無礙?”
楚辭瞬間回神,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罪過罪過,早已放下屠刀,心向慈悲。
她眨了眨眼,幹笑一下:“呃,無礙。”
于是柳懷英不再多看她,轉身撤步,将此間真實的景象展現在楚辭眼前。
“師兄,師弟”看見同門前來,姜玉引如釋重負道:“你們可算來了。”
柳懷英聞聲,微微點頭緻意。緊随其後的則是牧雲。
“師姐,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莫非是被這幻境所傷?”牧雲看出了姜玉引面色中的異樣。
姜玉引擺擺手:“沒事沒事。”
她隻是純粹的被某人的操作給吓到了。
而此時,這個某人正捏着一支芙蓉钗,恢複了那副優哉遊哉的姿态,打量起周遭境況。
幻境消散,一切複原,楚辭和姜玉引在長廊中穿行許久,原來隻是在原地踏步。
“放肆!爾等究竟是何人?為何毀吾殿宇。”
光鮮亮麗的帝王相已然褪去,此時他隻是一隻盤踞于此的孤魂野鬼,濃郁的鬼氣從枯槁的殘軀中蔓延出,那雙癡情的雙目,隻餘下了蒼白的瞳仁和猩紅的血絲。
趙雍憤怒地控訴,伸出雙爪,扭曲着向楚辭撲過來。
然而,他自然是撲不過來,三柄長劍,幾乎是同一時間抽出,在他周圍結起劍陣,趙雍指尖的黑氣剛向前探出,就被刺骨的劍氣冰封凝結,随後化作冰雪破碎消散。
“啊!”趙雍慘叫一聲,被陣法所困,拼命掙紮起來。
朔方城的劍法陣法,皆自帶寒氣,楚辭早就遠遠撤離,退到數丈之外,暗中觀察。
方才在轎中聽聲辨人,她早就算出來者有四,楚辭不曾親眼見過朔方城弟子,但她認得出劍,天權,玉衡,瑤光,俱是赫赫有名的寶劍,佩劍如此,持劍者修為定然不俗,也就是說算上眼下不在場的一名弟子,朔方城年輕一代的翹楚,統共來了四名。
她掐算着時間,估最先放出那隻烏鴉傀儡,施了疾行咒,想來已經快到香集寺那位手中,便趁着三人維持陣法,悄悄召喚出一隻新的傀儡,将眼下情況傳遞出去。
仙門高徒對上魔族傀師,她可不敢保證自己的身份能不能瞞得住,先給自己留出退路。
她撩起衣袖,中了屍毒的傷口仍在,但是,貌似不夠猙獰,暗自運轉,催動毒素則更深入幾分,再一看,很好,紫黑交加,皮肉潰爛,讓他很有賣慘的資本。
另一邊,劍陣尚在持續,但情況似乎跟三人想象得不太一樣。
朔方城除煞陣法,有誅殺亦有鎮壓,而三人所成劍陣,則隻是鎮壓惡鬼之戾氣。
而現在,戾氣俱現但魂體卻變得脆弱不堪。
不像是要成煞的惡鬼,倒像是自身被戾氣裹挾。
“情況不對,收陣”柳懷英冷聲道,三柄長劍依次收回。
劍陣雖然隻持續了片刻,但是損耗極大,趙雍的魂體已經奄奄一息,然而濃烈的黑氣卻絲毫沒有散去。
“這是怎麼回事?”牧雲和姜玉引此時也看出了端倪,“為何戾氣絲毫未消。”
柳懷英雙眉微蹙,亡靈生妄念,便會化鬼氣為戾氣,惛愦成煞。而方才的劍陣分明隻針對戾氣鎮壓,斷不會出現這種截然相反的狀況。
此時,護送衆人離開的溫詢也趕了回來。
“師弟,這是...”溫詢看着眼前這一團模糊不清的黑氣,一時語塞。
“南業後主之亡靈,怎會如此脆弱不堪?”姜玉引疑道。
“這竟是南業後主,趙雍?”溫詢訝然。
柳懷英将要開口,身側之人卻搶先一步。
“沒想到吧,”楚辭冒了出來,“我說幾位,你們下手也忒狠了點,你瞧瞧這都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造孽喲。”
“我們沒想折磨。”牧雲辯解道,“明明隻是鎮壓的法術,為什麼他的魂體卻損耗這麼嚴重。”
“還能怎麼回事,被操控了呗?”
姜玉引道:“被操控?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故意引他成煞?”
激發亡魂之嗔癡,煉化亡魂之戾氣,使其為人所驅馳。
楚辭點點頭,走到趙雍面前,揶揄道:“陛下,您身前也算是一國之君啊,死後怎麼甘心任人擺布呢?”
“放肆!”趙雍狼狽地趴在地上嘶吼。
“啧啧,”楚辭不置可否,捏着那支芙蓉钗,到他眼前晃了晃:“該不會是惦記着你的愛妃吧。”
“你為何會有她的發钗,”趙雍擡眼,看見那支芙蓉钗,混沌的雙眼明亮了一瞬,立時掙紮了起來,“你見過她?她在哪?”
楚辭連忙後退兩步,看着手中芙蓉钗,打起了歪主意:“看來,這钗子果然不簡單。”
楚辭望向身後,開始挑選目标,四個朔方弟子全員到齊,一個溫和知禮,就是稍有些寡趣;一個稚子心性,年紀尚小,下不去手;一個還是個姑娘,那就更不行了。如此盤算下來,貌似都不如那位值得捉弄...
“這位仙士!”楚辭亮出一口白牙,朝柳懷英招了招手。
事出無常必有妖,柳懷英預感不妙,遲疑一瞬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何事?”
“我想...”楚辭笑得燦爛,慢慢向他靠近,下一刻,她猛然欺身上前,整個人幾乎扒在他身上。左手拽住他的衣領,右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玉芙蓉橫插入他的束發中。
“借你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