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不知何時作小,如同隔着層層紗绡,幽遠而缥缈。
黑夜在此間慢慢沉澱,凝固,連同她眼中常年徜徉的春水,一同封入暗沉的眸底。
門口的人打了個響指,指尖彈出一簇幽藍色的火焰,照亮了狹小的房間。
雨夜的不速之客,在這幽光下現出真容。來人一身玄色窄袖勁裝,未加矯飾,襯得身姿修長,黑發微卷,眉眼深邃,在光影下勾出一絲輕佻的弧度,若忽略妖族天生的體味,單論形貌,當是個挺拔俊逸的少年。
可楚辭卻隻以一種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的手臂和雙腿——全須全尾,毫無瑕疵。
“您受了傷,又何苦再折騰呢?”厍蠻将火苗往空中一抛,那點幽藍的光芒便如彗星般留下一段绮麗的尾迹,飄浮在空中。
他牽住楚辭的左手,撩開她的衣袖。
她的左手手腕還纏着幹淨的紗布,朔方城的人雖然無法為她療傷,倒是會每日照看傷口,督促她更換紗布。
“這是?”厍蠻疑道,楚辭的腕間可不止有紗布,還多了一隻刻着奇怪咒文的玄冰鎖。
他下意識地去戳碰那隻靈鎖,接觸的一瞬間,便感知到其中蘊注的靈力。
“原來如此,難怪我自來到此處,都感知不到您的氣息,若非見了那隻傀鳥,我還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找對了地方。”厍蠻嗤笑道,“按照花月大人所說,在郁安城殉骨崖中,亡魂躁動,仙門弟子被封脈,應是您出手相救,才得以保全他們,可沒想到,他們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這般無情。”
楚辭懶得吭聲,厍蠻倒也不急不慌,慢條斯理地解下她腕間的紗布,将妖力注入。
“您體質異于常人,這樣的外傷,往常都是我為姐姐治愈的。”
這話不錯,她這身體素質卻極吊詭,如凡俗一般脆弱易傷,偏生魔都魔物毒物衆多,稍有不慎便會見血。好在她修為不錯,日常行事,黑袍加身再稍加留意,倒也沒那麼容易受傷。
那日在花轎中,她本就是有意賣個破綻,以垂危之姿,打消朔方城弟子的戒心,謀取他們的恻隐之心。這傷口在手臂之上,看着可怖了些,實則并無大礙。
一絲冷意沿着傷口爬行,鑽入肌理,骨髓,刺激着全身血液,她感覺自己的皮肉下滞澀的脈搏,瞬間蓬□□來,生機乍現。
“姐姐,可知這一年多,阿蠻日日夜夜,做夢都在想着姐姐,做夢都想要待在姐姐身邊。”厍蠻握住楚辭的手腕,那道傷口,正在他掌中迅速愈合,“當年,若不是姐姐出手,阿蠻隻怕早已血枯身裂而死。”
厍蠻,本是一隻水蛭精,生來便有生血活血的能力,山木自寇,是以厍蠻流落魔都混沌道時,為衆魔争奪利用,受盡折磨,機緣巧合之下,為她所救。
魔都惡行遍地,非一孤妖所能求生,而水蛭一族的本領于她正好有用,她便将厍蠻收入營中。
隻可惜日久見人心,這厮性格張揚,入了千機營便開始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給她招惹了不少麻煩。
她離開魔都前,絞斷其四肢限制其行動,便是為了不讓他惹是生非,可照如今這架勢,他應是剛養好了傷,便從魔都溜了出來。
楚辭默不作答,心下卻在沉思:真不知救下此人,是造功德還是累罪業。
手臂上的傷口在水蛭妖力的作用下,不過片刻便愈合如初,厍蠻正要收回手,楚辭卻拽住了他的衣袖。
厍蠻不得不低頭去看,那隻攀附在衣袖上的手在幽光下如同瓷器般瑩白淨潤,纖薄的掌心,修長的十指,他曾親眼見證過這指尖躍動出千絲萬線,造就出不朽神工。
“阿蠻。”一聲輕喚,脫口而出,她很少用這般溫和的語氣同他說話,隻言片語,厍蠻便腦中嗡然,隻得任由她借此機會拉扯。
“當日将你重罰,實乃我忍痛而為,”幽光将她的臉龐映襯得半明半晦,陰影下足以藏住若幹情緒,楚辭溫聲道:“如今,你的傷可痊愈了?”
“以你行事之張狂,隻會禍端頻生,我斷你四肢,禁你行動,無非是希望你日後能安分些。”
言辭懇切,此時此刻,就算二者都心知肚明,她不過是在虛與委蛇,也有人心甘情願上當。
厍蠻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口中喃喃道:“大人...”
“怎麼這個時候就知道叫我大人了,”楚辭輕笑,邁步向他靠近,“之前叫得那般輕浮,我還在想,你竟是要将那狂妄的做派施加在我身上麼?”
“怎麼會?阿蠻不敢。”
“不敢?怎麼不敢?”她的語氣越發輕緩柔和,卻讓人有毒蛇吐信般的危機,不寒而栗“畢竟如今我已不是魔族聖使,又被封禁靈力奈何不了你,你便想着肆意折辱?”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本就隻在咫尺,現下楚辭反客為主地逼近,另一方自然落了下乘,步步後撤。
“不,不,您對我恩重如山,阿蠻斷不會欺辱您,”厍蠻隻得低聲道:“阿蠻...阿蠻知錯了。”
片刻前對峙的二人,此時已極為貼近,楚辭看着他,嘴角笑意不減,伸手似要撫上他的額發,眼中卻晦明難辨。
“知錯便好,若是知錯,自是可以原諒...”霎時間,她的眸底閃過一抹狡黠的神采,厍蠻心中暗道不好,但是卻已是反應不及,楚辭驟然前傾,撞向他的懷中。
二人早在不知不覺中退至門口,她倏爾以身相撞,厍蠻猝不及防地向後倒去,隻聽“砰”的一聲,木門被撞開。
這一撞,可以說是拼盡全力,厍蠻連退數步才堪堪穩住身形。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一股潮濕冰冷的氣息瞬間裹挾住二人。
木門一開,便是自離結界,厍蠻也無可奈何:“您為何如此,以我的修為能辟出這方結界實屬不易,眼下您靈力被封,此地危機重重,又該如何應對?”
楚辭卻是不以為意,行雲流水般地從厍蠻懷中脫身而出,一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而另一隻手仍抓着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