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明,現下用不了靈力,身旁這位雖然修為平平,品行一般,但也算是唯一可以借力的,她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她轉過身,之前被撞開木門自動閉合,伸手用力推了推,木門紋絲不動。看來他們二人沖出,結界又自動封鎖回去了,不得從外方進入,這樣一來,房中昏迷元寶便該是安全的。
楚辭取出火折子,試圖照明,可這空氣中濕氣太重,絨草竟被浸濕,根本用不了。她扯了扯厍蠻的衣袖,随口吩咐:“給個光。”
危難當下,厍蠻沒好氣道:“大人,此地不可久留,還是讓我先想辦法帶你離開吧。”
楚辭催促道:“少廢話,快點來個光。”她夜視能力再強,也不可能在此時摸黑而行。
厍蠻無奈,隻得點亮一簇藍火,但很快,又在楚辭淩厲的眼神下,再次耗費靈力點亮另一簇。
兩道幽光已經足夠清晰,二人所處仍是一道夾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木門,似乎與白日裡的商船并無不同。她再次拽了拽厍蠻,後者隻得不情不願地跟着她前行。
楚辭一邊走一邊數,從她所住的第三間走到第八間時,楚辭腳下一頓,再次邁步,隻見景象一轉,前方竟還是那道夾廊。
看來果真有迷陣,她站在原地,環顧四周,伸手摸向側壁,竟沾了一手的水漬,放在鼻下輕輕一聞,是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他們分明在船上,可此時之船卻與彼時之船大不相同。
尋常水鬼,雖過境之處也會留下也會水痕,但是,不會讓規模如此龐大的船隻都如同被水浸泡過一般潮濕;更何況,此處夾廊又設有迷陣困局,分明是不想讓船上的人找到出路。
楚辭沉思片刻,道:“難不成是鬼舶?”
一旁的厍蠻扶額歎道:“還真讓您猜對了。”
水蛭為水居妖族,水中邪異自然更為熟悉,可得到他的肯定,楚辭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鬼舶,極罕見,隻在舟師海賈所錄的《海語》一書中載有隻言片語,傳為南海覆溺亡者,遊魂為變,似為鬼矣所操之舶。①鬼舶無實體,若行船不避,便并入船身,如邪靈附體,出海衆人皆被迫囚于鬼舶之中。
難怪厍蠻耗費修為,卻隻設結界用以躲避。若困鬼舶,便極難脫身,僥幸存活者也都神志全無。無數出海者詢悉南海山川風志,卻也無從知曉本鬼舶之中險境如何。
如此看來,應是鬼舶出,而水虺從之,這二者本就是互相勾結。水虺以其微末難查潛入人體,使掌船火長暫失神志,無法明辨方位,随後鬼舶趁虛而入,侵入船隻,将船上衆人困于其中。
以朔方城等人的責任感,發現不對之後,必定會毫不猶豫以身犯險,進入鬼舶救人,所以與她斷了音訊,
能一晚上撞上兩個邪物搭夥,他們這一行人的運氣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者。
思及此,楚辭也開始一個個試探着推門。坐以待斃,非她本性,隻有進入更深一層的詭境,才能與衆人會合。
“大人,不可!”厍蠻連忙阻止,“若再深入,阿蠻隻怕也無法應對。”
楚辭深深看他一眼,雖說她不久前還被“調戲”了一番,雖說元寶那孩子也被他暫居了身體,但細算起來,這人也還良心未泯,元寶因他免于災禍,也算一樁功德。
楚辭會心一笑,道:“無妨,我此番隻為尋人。以你的修為,趁此時機自保便是。”
她說罷,便松開他的衣袖,厍蠻見此一愣,卻不料,未等他開口,隻聽“吱呀一”一聲,右側的木門突然打開。
二人來不及震驚,一股無形的力量奪門而出,将楚辭拽入了濃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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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颠覆逆轉,她似乎被掠奪了呼吸,身體亦不受控制,她甚至無法感知自己是墜入雲端,還是溺入深淵,隻知道在漫無目的的惝恍中,再次睜眼時,便是一方她永生都不會忘記的天地。
這是一間牢籠,不過比一般的牢籠要複雜的,詭異扭曲的咒符依附在牢籠上,鐵欄上繞着鐵鍊,鐵鍊糾纏着數不清的猩紅色絲線,而絲線的盡頭是她的身體。
這應是什麼時候的記憶了,七歲?五歲?還是更年幼的時候?畢竟從她記事起便經常被關在這籠子,她是被圈養的傀,亦是被改造的人。
牢籠上的咒符閃了閃,那些偃旗息鼓的紅線在這一刻像是有了生命力一般,肆意瘋長,越來越多線端沒入身體,早已麻木的痛覺再次被喚醒,求生的欲望複蘇,迫使她不顧一切地掙紮,可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枷鎖,牢籠中隻發出嘶啞微弱的聲響,瀕死的痛感便再無人可知。
很快,她的眼前便隻剩猩紅一片,傀線越來越多,早已吞沒她的身體,她隻得因為疼痛而昏迷,又因為疼痛而清醒,如此反複循環,直到再次睜眼時,滿目猩紅褪去,她失神地擡起頭,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或許這隻能稱得上半張臉,因為來人也隻剩下半副殘軀。
她的雙腿已廢,隻得借輪椅行動,寬大的衣袖下,一邊是千瘡百孔的左臂;而另一邊的關節稍顯滞澀,指尖布滿木刺,是幾近腐壞的木制假臂。至于她的臉,一半是妩媚動人的美人面,而另一半,皮肉已被蠶食殆盡,隻剩白骨森森。
紅粉骷髅,枯榮共生,她是一隻半破繭的蝶,蝶翼光鮮絢爛,而繭衣破敗狼藉。
“哐當”一聲,鐵鎖墜落,牢籠被打開,幼女終于脫離了束縛,可她的眼神中并沒有如釋重負,隻是木然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看着那半弧朱唇勾起一抹笑意,她看着那半副髑髅之中透出狂喜之色。
真是奇怪,她應是那個擡頭仰望,伏惟乞憐之人,可那雙黑眸中卻是悲憫缱绻。
非妄非魇,非嗔非怨,鬼祟錯判人心。
她分明很想念她,因為她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