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芝又在回憶中摸索了好一會兒,終于想起了一首詩。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那也許是世上最美的詩句,有着最為“沉博絕麗”的意象。
(我在這裡,你在那裡。此時此刻,你我都可以看到同一輪月亮,但是,你我能看到的隻有月亮,卻沒有彼此。)
(如果月亮是一面無比巨大的鏡子就好了。)
(那樣的話,說不定,你可以在鏡子裡看到我,我也可以在鏡子裡看到你。)
想到這裡,黎芝苦笑了起來。
自己所想的,是多麼沒有意義的神話傳說啊……
而且,如果真有月亮那麼大的鏡子的話,應該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吧?
(不要再想着他了……至少,應該停一段時間再去想吧?)
黎芝覺得,母親餘慶幫自己緊急地寄出了一封信的行為,反而加重了她的焦慮與憂郁。
因為,完成寄信這件事的過程,太輕松、容易了。
不僅如此,它甚至都不是黎芝親自做成的。
這樣一來,黎芝所關注的重點,就不是更容易控制的“寄信的過程”本身,而變成了“對方收到信件之後會有什麼反應”的揣測。
而這樣的情況下,心思細膩、容易焦慮的黎芝,也就因為擔心對方收不到信件、或是故意不回信件而不安起來了。
(他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呢?)
明明對方什麼也沒有做,但黎芝反而因此傷感了起來。
有些事物,是擁有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它的價值,但一旦失去了,卻會不停地為之焦慮不安的重要存在。
比如說,空氣。
擁有的時候,以為它一文不值;失去的時候,卻是一刻也活不下去。
當然,用“空氣”來舉例,未免過于極端。
但類似的情況,也一定有着很多。
“陽光”“水”“食物”這種最基礎的需求,都不用再說了。
“人際關系”竟然也是如此重要的東西。
黎芝曾經以為,自己在“人際關系”這方面非常不重視,她以為自己是個十分冷淡、漠然、甚至可以說讨厭人際交往的人。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其實,在意人際關系,在意得不得了。
隻不過,被黎芝在意的人際關系,在京城,僅僅與一個特定的人有關而已。
按照比例的話,在黎芝的社交圈子裡,連百分之一的比例都達不到。
(也許是……兩百分之一吧?算了,比例什麼的根本無所謂。)
正因為這個原因,黎芝忽略了自己對社交的需求。
因為,黎芝在意的人際關系僅僅隻有這一個而已,剩下的那百分之九十九,被她自動忽略了。
實際也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或者說,至少也是食之無肉、棄之有味的“雞肋”一樣的東西。
而那僅有的一段人際關系就不一樣了。
那就相當于是“雞心”吧。
雖然很小、很少、一點兒也不顯眼,但卻無比重要。
孤寂憂傷的感受,猶如月光一般,靜靜地濡濕了黎芝的心情。
“荔枝姐,你睡着了嗎?”十分清楚的聲音,在隔壁響起。
黎芝正在感傷的時候,卻聽到梨花突然沒頭沒腦地這麼問道。
“啊?為什麼要突然問我這個問題?”黎芝很是迷茫地問道,“你現在不準備睡覺嗎?”
“沒什麼特别的原因,隻是随便問問。”梨花又再清楚地說道。
“這個……我當然沒有睡着啊。”黎芝困惑地說道,“如果我睡着了的話,怎麼能回答你的問題啊?”
“對啊。”梨花笑了起來,說道,“這個問題,本來就是隻有回答了的人,才能回答的問題啊。”
(什麼呀,這不是廢話嘛……)
“好吧。那我現在确實沒有睡着,你要和我說什麼嗎?”黎芝問道。
“沒什麼。”梨花又沒頭沒腦地說道。
“什麼啊……”黎芝差點生氣了。
不過,對方畢竟是自己的妹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忍住了,而且也迅速消了氣。
“我是想問荔枝姐,你有什麼想說的話,要和我說嘛?”梨花天真明朗地說道,“荔枝姐一個人來這裡,會有那種很想訴說、但不好開口的話題想聊嗎?如果荔枝姐有這種話題想聊的話,盡管說起就好了,雖然我不一定能夠理解,但也一定會努力傾聽的哦。”
“這個……抱歉,現在不能說。”想了想自己“應該說的話”之後,黎芝還是誠實地說道,“我想說的話,雖然有很多,但是不會和你說的。”
“為什麼呢?”梨花無知地問道。
“因為,‘交淺不言深’啊。”黎芝說道,“我想說的話,隻會和我非常熟悉、非常信任的人說的。雖然我不讨厭你,但是,你也還沒有獲得我的信任。所以,至少是現在,不能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