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隽易朝她身後掃了眼,戲谑出聲:“你身後有惡犬在追?跑那麼快,小心栽在地上,你又該痛惜你這衣裳好一陣子。”
姜棣棠搖頭,不是惡犬,卻比一般的狼狗還要可怖。
聽了謝隽易的話,姜棣棠看都未曾看他一眼,輕撩裙裾,徑自坐于地上,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道:“很金貴嗎,都是拿來穿的衣服,有什麼好寶貴的。”
謝隽易眉梢一挑,他認得姜棣棠身着的是一襲浮光錦制成的衣裳,金絲暗紋閃爍,裙擺荷花栩栩如生,應是尚衣庫耗時良久才制成的。于是他本欲調侃姜棣棠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就聽見屈膝坐于地上的姜棣棠開口,“很髒嗎,這土有什麼好髒的,尚不及人心之險惡。”
謝隽易聞言,亦撩起衣袍,悠然坐于姜棣棠之側:“和張婆說什麼了,這麼反常。”
姜棣棠低頭沉思,埋首于雙膝之間,片刻後方擡頭望向那蔚藍如洗的天空,輕歎出聲:“你說,他們為什麼不恨呢。”
“恨?”謝隽易稍頓,欲言又止,悟姜棣棠所指之意,“他們又不是刁民,這世道還沒有全然不公,他們當然不會恨。”
“我們居于高處,洞悉内情,又未曾經曆過他們所經受的苦,隻是遠遠地看那麼一眼,當然會覺得這樣的生活荒謬不公,當然會替他們打抱不平。”
“可我們,真的幫不了他們什麼。”
“一人或十人,尚可拯救,然天下如他們者甚衆,何能盡救之?”
“我們都拉不動他們。”
“那他們就認命?”姜棣棠側目看向謝隽易,渴求一個答案。
“認啊。”謝隽易笑了聲,帶着濃濃的諷刺,“這就是命,不是每個人都能逆天改命的,與其怨天尤人,還不如過好當下,走一步看一步。你不是也這樣覺得?”
姜棣棠沒有說話。
她也覺得,人就該認命。
如她一樣,生則永囚此籠,死則心有不甘。
如何不是命。
“走吧。”謝隽易已然起身,伸出手欲拉姜棣棠一把,“别讓張婆婆等得太久。”
姜棣棠手撐着地,自己站了起來,随手拂去裙上之泥,然後往回走去。
她說:“我亦不要旁人拉。”
在張婆婆這兒用完晚飯,姜棣棠和謝隽易便計劃着返程。
臨行之前,姜棣棠悄悄将她的荷包取下,放在裡屋裡。
看吧,其實他們能做的,不過是給這些百姓一些他們天潢貴胄本就不缺的錢财。
像是在填常平司鑽的空子,一個取一個送,形成了閉環。
可這些他們能随手贈的金銀,百姓并不需要。
百姓真正要的,他們又給不了。
馬車候于巷口,因巷隘而車不能入。
兩人并肩無言,直到行至馬車旁,姜棣棠突然回頭,再望了一眼貧民區昏暗的燈火。
暗,特别暗。
是皇城裡的貴人僅用數顆夜光石之光華就能匹敵的程度。
“所以為什麼,再富庶的都城仍有此等蕭瑟之地。”
“謝隽易。”
“你說,他們會好起來嗎。”
姜棣棠說完,久久都沒有等到身側之人的回答。
她終于收回視線,上了馬車,然後緩緩閉眼小憩。
他們都知道的。
富貴集于少數幾人手中,尋常民衆何有富貴可言。
不會好起來的,不會的。
姜棣棠在心裡回答了自己這個問題。
這本不該她操心。
許是今日見的太多,折騰的太累,姜棣棠在馬車的颠簸下,竟然迷迷糊糊真的睡着。
在她徹底陷入沉睡的那一秒,她聽見身旁之人告訴她。
聲音很輕,卻意外的堅定。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