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雪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風揚起的雪沫有時會灑人一臉。偶有法訣未曾捏好的師兄被雪沫中微小的劍意刺的龇牙咧嘴,他身旁立刻有相熟的同門關心,也有位因為大笑而被那位師兄報複似的丢了一臉雪。
他們在外面叽叽喳喳的笑鬧,每個人都是如此的和睦可親,猶如手足。可他們的境界卻并不一樣,有的築基、有的金丹······她甚至還看到了有路過卻被雪團誤傷的同舍的練氣弟子被他們手忙腳亂的拽到身邊,替疼的嗷嗷叫的小弟子撣開頭上的積雪······
自入外門起,雲霁大師兄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們。進了内門又有月峰主、古師姐、授課的師姐。她們為了讓這些練氣期的小弟子能長久的在修仙一途走下去而竭盡全力。
可那個太微門的人為什麼說······
“練氣期就該被人視若草芥的殺掉嗎?”她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從見到那個太微門弟子開始,就猶如一塊巨石一直壓在她心間的憤怒。
她其實是個孤兒。
聽爺爺說是因為看到了一頭小鹿才看見了她,所以給她起名叫鹿拙。
他們經常宿在野外無人修繕的廟宇。有時候擡頭能看到星星。
她并不覺得那段日子很難過,雖然經常沒飯吃,但是野外還有果子。廟屋頂漏雨那就再換個地方睡。
隻是爺爺總是一直向前走,她不知道原因,也曾經問過爺爺要去哪,可他什麼都不說。
直到她四歲的時候爺爺生病了,病的很重。又恰好聽聞城裡來了仙人收徒不嫌棄出身,便用盡辦法進了城将她交給了當時負責的無極道弟子手裡。
這一路上他們如無根浮萍,自她記事起就見到過很多白眼、鄙夷。也聽到過很多譏諷。因憐憫而施舍的,轉身就成為了強盜。
當時她就想不通。
假若這世上弱小的人就活該被欺辱,然後被欺辱的人轉身再去欺負一個比他更弱小的,又是什麼道理?
小弟子略帶怒氣的疑問卻讓月采薇表情猛然一怔。
因為如今的掌門,彼時無極道的大師兄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當年大師兄天賦絕倫,一朝入了無咎峰,又被掌門看中搶先收為親傳。
他和抱雲舒是淩雲雙傑的名号可都是實打實闖出來的。那是何等意氣風發的驕傲青年,對待内外門的弟子卻極為随和。他常說,天資雖有高低,但性命卻無尊卑。後來因行事張揚肆意因而常被長老訓斥離經叛道,目無尊長。他索性就不回道門了,自己一人在外曆練了兩百年。
直到魔域的陰謀被揭露······
多年之後,當年被訓斥的青年成為了道門之主,他在無極道損毀嚴重的大殿之中,在僅剩的弟子、長老們的注視下。面對這先掌門的遺骸,一字一句的立下誓言:“天生萬物,命無貴賤,就是我的道。從前世間若是沒有這樣的道理。今天起,就讓我的道,成為天下遵循的理!”
此刻的月采薇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小弟子。聽她發此一問,掌門師兄和諸位峰主這些年來的苦心沒有白費。
“若是那太微門的弟子說了什麼,不必理會。”月峰主道,“我們與他們道不同。”
“從前同門相仇不知覆滅了多少個門派。更别提人心鬼蜮,殺人奪寶就是常态。強者之下弱者确如蝼蟻。陰謀之下也的确白骨累累。”
“可笑的是而且如今外面的世道依然如此。隻不過數百年前與魔族之戰死了太多人了。人一少剩下的就表現的知進退懂廉恥起來。所以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人人都該有此一問。”
“倘若你問我,我隻能說······你看,天生萬物,誰又能比誰更高貴呢?”
随着月峰主的手向外一指,鹿拙看到屋外的積雪已經清理一新,中明峰瑩白剔透的樹也伸展開了蜷縮的樹枝。弟子們雖然着穿着代表區分内外門的衣服,卻無任何隔閡的聚在一起嬉笑。
“你們劍修不是要引動天道經過試煉,方得劍心嗎?等那個時候,倘若你還沒有找到答案或者仍然對這件事感到憤怒,那麼你可以用這個問題去叩問天道。但是不要屈服,要聽從自己的心。”
鹿拙恍然。
她忽然意識到,這是道門的諸位師長這些年來一直最想教會弟子們的道理
以及······原來那股裹挾不屈劍意的衆生道,是掌門真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