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震悚,猶自還沉浸在方才葉蘭臉色寒戾至極、飛身而走的一幕中,唯有這紫衣的小丫頭嘻笑無常,嚷着要再聽說書。
衆人不禁都要側目望她。
方才那葉蘭殺意明顯卻倏地收手極不尋常,這兩個小姑娘怕是都不簡單。
餘老看了一眼那大堂上的藍衣公子,眸中有些深意,遲疑一刻緩聲問道:“閣下莫不是……”
那藍衣公子猜到自己此前派出毒蜂已被識出,也不扭捏,聞言拱手朗笑道:“在下神女教,曲歌。”
此言一出,一瞬嘩然。
先前還不覺間與他同仇敵忾的江湖人士此下眼中便有些怪異了。
隻因這神女教隻尊崇教中聖女一人,教衆全為男子,素來行事乖張,喜怒無常,三分随意七分邪氣,向來不為江湖中人所喜。
連着幾聲咳,聽來頗有些内損,館内之人不由稍止了議語看向二樓聲源處。
那白衣公子明顯面色比先前更要蒼白許多,他起身将面前之琴交于身後仆從手中,便溫然看着樓下的藍衣公子,拱手有禮道:“在下關中,樂正無殇。”
那藍衣公子聞言再次朗笑:“久仰樂正家大名,曲歌幸會!”
館中之人聽其報出家門不由都紛紛拱手一禮。
樂正家聲名在外,其“音殺”絕技更是名傳天下,當今武林也隻有南榮家的“音守”絕技箫語能與之相提并論,兩家一攻一守,常被同提論道,無怪乎其先前要問上一句南榮氏‘箫語’之疑。
不過,江湖之人皆知,樂正家聲名雖盛,卻也有着一位世仇勁敵,便是同為關中一大世家的申屠家。申屠家以馴獸為奴聞名于世,代代家主都是能禦獸中王者的奇人。
其與樂正家宿怨極深,早已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明的了。
台上,餘老面向曲歌與樂正無殇各施了一禮,而後抱拳與衆位江湖中人示意過,便把折扇一開,對着那窗棂之上托着腦袋候着的小丫頭道:“讓姑娘等候多時,老朽慚愧,這就來給大夥兒繼續說一說,我大夏此一屆清雲鑒傳人——端木先生三年前去往南榮家的前因……與那後果。”
三年前,三王之亂平定後,查得其有江湖中人暗中相助,因而才能得那許多謀害朝廷命官的陰毒詭法。隻是至此,三王的線索被其暗中滅口已然斷了,久查不出蛛絲馬迹之餘,先皇心如木刺,令時于宮中輔佐平亂的清雲宗主再啟天示。
“端木先生時于平亂中已然受傷,但依然受了帝诏,恭請天示,隻見次日晨時,端木先生雙目有一瞬間竟化為琉璃透白之色,而後,先生閉目再睜,便說了一個字:‘虞’。”
毒堡之逆的序幕由此拉開。
江湖雲:甯笑閻羅王,不惹虞家郎。
川蜀虞家是江湖之上實力最強的門派之一。其用毒之能曆經數百年傳承淬煉,令人防不勝防。相比神女教與今日之森雲宗一心侍毒研毒,毒堡虞家是用毒攻敵之能手——其擅長以武輔毒,以毒助武。
毒堡的武功多以機關暗器為主,其上無不淬有見血封喉之毒,一度威震武林,江湖中人聞之色變。
“此一惡戰,驚險萬分,端木先生心下清楚,便命人請了其大師兄墨然來助。”
館中立時有人應道:“便是森雲宗主墨先生?”
餘老合扇點頭,續道:“這森雲宗主與端木先生師出同門,除他們二人外還有一位,便是現今立派于南疆的烏雲宗主花雨石,三人同為上一任清雲鑒傳人、便是雲門已逝掌門清一大師高徒。不過時有傳言清一大師好似還有第四徒,但已被逐出師門,究竟是否屬實老朽也不得而知。”
“衆位都知道清一大師乃當世之高人,其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無不有所涉掠,作為清雲鑒傳人,于雍涼之戰中也是功不可沒。而雲門雖是因清雲鑒聞名天下,立于江湖卻并非僅此而已。”
雲門,是以參研巫蠱毒、歧黃等等天下能術而得立江湖的隐逸門宗。
其門下傳承,數百年來均隻數人而已,卻時有名動江湖的能人,除卻清雲鑒傳人之外亦有不少。其下弟子入門,必要于歸雲谷慕天閣中擇一古冊而習之。
以書來定就将來所習之能。
除此之外,當時之師、便是時任雲門之掌的清雲鑒傳人,自身會什麼,便會傳授弟子什麼,若無意,再不另傳亦有。
而待其師将逝之時,即清雲鑒再傳之際,命定的下一任清雲鑒傳人承掌門之位,獨守歸雲谷及慕天閣數萬古冊。
其餘弟子,非清雲鑒傳人者,此後雖仍算雲門之人,但必得離開歸雲谷,不得滞留。此為雲門自古以來之門規。
“之所以請來森雲宗主墨先生,便是因其當年于慕天閣中擇的是一部毒經。”
“那這位墨然墨先生,想必十分通曉毒物毒理了?”那曲歌不由興味道。
餘老笃定地點頭,而後卻十分憾道:“隻可惜再是通曉,也不可能顧全得了去往川蜀毒堡數千人之兵馬。”
“區區一個毒堡,竟用了朝廷數千人馬去對付?”
餘老傷懷道:“便是數千人馬,此一行,也是傷亡慘重……就連端木先生也……”
館中之人禁不住一陣唏噓,立時想到一事,不由歎然道:“難道三年前端木先生雙目失明,便是于此一戰中?”
那雅間裡藍、紫衣的兩個小姑娘聽到這裡,不由都暗暗低了頭,心上傷懷。
餘老歎口氣道:“端木先生于雲門承的是醫術,當日一戰墨先生為解虞家獨門暗器之毒不惜以身試毒,端木先生配合師兄研制解毒之劑,墨先生精通毒物,言虞家之毒極為烈性,許可用至陰毒物霜夜寒花來以柔克剛以毒攻毒。”
曲歌驚道:“竟想用霜夜寒花?!此招也太險了。”
餘老也是認真道:“這霜夜寒花,行醫研毒之人皆知,其與那烈焰赤株從來相伴而生,除卻藥性一至陽一至陰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同來,因而根本分辨不出。”
館中之人大都已聽聞過後續之事,未待餘老續說目中已然多了一分敬意。
“時墨先生已毒發昏迷,危在旦夕,衆多朝廷将士也身中虞家暗器之毒命不久矣,值此危亡之際,端木先生不顧自身傷重之危去往四川澤野之地尋來那霜夜寒花與烈焰赤株,并以身試藥來分辨藥性及其間毒性之别。”
樓上簾内女聲聽罷,感歎道:“一試毒一試藥,這師兄妹二人,真可謂當之無愧的仁人能士……”
望一眼滿堂寂靜,餘老面色恭然:“當時,端木先生雖已有中毒迹象卻看來卻非那麼嚴重,仍一面按照墨先生所言之法研制解毒之劑一面助七皇子殿下查出毒堡謀逆的證據,待到十日之後,毒堡之事終被平定。”
有人急道:“那端木先生所中之毒可是嚴重?有墨先生在其又何至失明呢?”
那樂正無殇開口道:“據聞,端木先生是在去往連城,回到歸雲谷之後,雙目從此失明。”
餘老應道:“是這樣。隻因初中毒時墨先生不醒人事,端木先生通曉醫理便用銀針之法封了自身經脈,而後雖有時機,卻都因毒堡之事而不得空閑,待到十日之後,毒已入骨,再無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