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餘老不急不徐道:“回到這京師,墨先生醒來後如何也要卯力一試,為師妹解毒……端木先生卻隻道:諸事已定,欲回歸雲谷去。隻是未及走便逢老皇帝薨于北宮,端木先生受諸臣之托再請天示,望一望大夏來日之景,而這一看,便由太子登基改為了七皇子登基為帝,先生同時預道:‘自此三年,大夏無事,自此十年,夏國無征伐’……此事,想必大家都有耳聞了。”
館中之人大都點了頭:“‘端木十年之預’大夏國怕是無人不知此事。”
餘老繼續道:“之後未待七皇子即位,端木先生便離開了京師……隻是回去歸雲谷之前,還隻身折了一踏連城……便是這三年之後被滅門的連城南榮家。”
雅間内的女子聽了這半晌,此刻驟然一驚,忽道:“說來南榮家滿門被滅……端木先生那三年無事的預言……不正應了此三年之後當真生事了麼?!”
“這……”
“竟真是?!”
大堂之内一時又哄然起來,不由都暗暗心驚:端木先生所預,真無一不準!
那女聲不禁又有憾:“隻是端木先生既能預得如此之準,且也去往南榮家告誡,為何仍未能阻止南榮一氏被滅門的慘事呢?”
餘老将手中折扇輕搖,一面歎息一面看着樓上雅間裡轉身欲走的兩個小姑娘:“這,小老兒也不得而知了……許是天意難違吧。”
女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便向樓下餘老謙聲道:“老先生說的書兒十分精彩,小女子受益良多。再賞。”
餘老立時拱手還了一禮,口中稱謝。下瞬擡頭掃一眼,先前那藍、紫衣的兩個小姑娘所在雅間已然空無一人。
藍衣少女的身影于腦海中閃過。餘老不禁有些感慨:經年不見,昔日的小女娃兒已這般大了……
回身轉腕,餘老搖扇如常道:“方才說罷這南榮家的厄事,武林怕不日便要風雲再起……今日趁着時辰還早,老朽再來給大夥兒說一說當今這武林之首,傳承那武境之極的中原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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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道上,兩個小女孩并肩行着。
“二師姐?你真不打算去給那樂正無殇看看……說不定你就能治他的病呢。”
那藍衣少女聞言輕輕搖頭,感傷道:“我用天蠶絲鎖住那葉蘭之時也向他腕上纏了一根……他的病自胎中便帶了,筋骨皆傷,且似染毒,那股陰郁邪氣早已浸入心肺……我無能為力。”
紫衣丫頭鼓嘴:“那便真隻能随他去了。”
藍衣少女微歎了口氣,也是感傷道:“曾聽聞過樂正公子自小體弱多病,撐得一日算一日,我原還未大信,不想當真如此……”
紫衣丫頭似想到什麼,立時道:“聽說那個申屠家家主申屠嘯年近知命才得了個女兒,還是啞巴,申屠家也是要斷後了。”
藍衣少女聽到她這一個‘也’字,不免心下唏噓:不想這兩家即便不打個兩敗俱傷,竟也是要同盛同衰的。
藍衣少女感慨一瞬之後,想起另外的事,伸手便敲了紫衣丫頭一個響栗:“你呀,這般不省事,見得那葉蘭認出來也就罷了,還去招惹,往後若要再行入宮與他撞見了,他必不會輕意放過了你。”
紫衣丫頭吐舌,眼眸之下一閃而過的冷意,下瞬隻做無邪道:“這都怪那葉征啦,明明沒什麼大事偏要請師父入宮去,害得我們兩個要替師父大老遠地跑過來,許久未見大師姐了,阿紫想死她了!”
“你呀……我大夏皇帝的名也敢這樣亂呼,幸得走在這林中無人,不然叫人聽見不治你個大逆不道之罪才怪。”
“不怕啦……有師父在葉征怎麼敢動我們!”
藍衣少女無奈,搖了搖頭歎息一聲,看紫衣丫頭蹦蹦跳跳走遠,便款步緩緩跟了上去。
荊楚,處中原之南,嶺南之北,吳越之西,巴蜀之東,為四季分明的川林寶地,一方沃土。
此地名門衆多、久負盛名,其中最常為人所道的,除了那如今已殁的、聲名赫赫的連城南榮家,便是清雲鑒曆來傳承者,雲門清雲本宗所在:歸雲谷。
郁郁群山之中,一方深谷清幽。
晨風寒,山巒疊嶂,鷹鳥高聲啼鳴。
幽林野地深處,一彎溪澗盡頭,碧玉般的潭水在林風中漾起漣漪,殷紅的血水自下而上緩緩映開,一圈圈向外擴散,慢慢染紅了一池碧波。
離此數裡之外,是一方廣闊的竹林。
竹意綿延無盡,一抹輕白靜靜止于幽林之中,靜默無聲地端坐于一塊青石之上。
衣白如雪,青絲淡染。
女子靜靜地坐着,一身白衣默然,不言不語,不立不行,仿若融入了這萬千青竹之中。
稀零的竹葉不時被風拂落,輾轉飄落于她發上肩上,一雪沾青,遠山黛色。
她額前染雪的鬓發在晨風中微微撩起,輕輕拂過她阖卻的雙眸,淺素無奇的眉眼淡如水墨,平靜甯和,映在那一張沉靜如山的面容之上,一眼入心,即靜谧了塵世喧嚣。
萬物幽然寂靜,淡卻如雲。
風無聲撩過,絲絲縷縷。
蓦然間,靜坐的人忽地眉頭輕皺……慢慢睜開了雙眼。
其一側,立着一位身着碧綠羅裙的少女,見其睜眼,便立時偏頭望向了白衣人:“師父?”
林風又是一拂,簌簌的青竹錯落聲中,極輕極淡的女聲緩緩響起:“林中……拂進了血腥味。”
少女一怔,下時眉頭一皺,立時抱起手邊長劍道:“綠兒去看看。”
甯然靜坐的女子沒有應聲,身上白衣于風中微微揚起,又輾轉落下。
她空茫的雙目平靜地望着前方,頓一瞬,方緩緩道:“……落月潭。”
“是,師父。”少女應一聲,立時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