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肩,想要脫離桎梏。嘴上服了軟,音調都委屈了幾分,“你先讓我起來!”
她這才松手。
小胖子連滾帶爬地起身,渾身上下摸索好久,才握起小拳頭,不甘心地伸到蘇達手上方,抿着嘴展開黢黑的小胖手,兩枚混着泥水的銅錢應聲落下。
蘇達這才滿意,擡着藕斷似的小胳膊學着大人的模樣抱臂睨他一眼,放他一馬。
故作老成也壓不住的小奶嗓道了一句。
“走吧。”
讓外人來看本是啼笑皆非的一幕,可落在幾個稚嫩幼童眼中,卻充滿威懾力。
小胖子逃也似的一蹦三尺遠,覺得自己安全了才又怒眉瞪眼地跳腳叫嚣,“蘇達!你等着!”
說完根本不敢看她臉色,扭頭就跑,連身邊的一群小喽啰也顧不上。
等到圍觀的幾個小人見主心骨走了,這才後知後覺地拔腿狂奔。
蘇達搖搖頭,這王二虎天天來找事,可就從來沒占到過便宜,她真懷疑這人是不是腦子被驢踢過。畢竟牛嬸天天把腦子被驢踢過挂在嘴邊,她也算是略知其意。
王二虎就是腦子被踢傻了,嫌她零花錢太少,追着趕着給她送錢。
她展開手掌,露出已經髒的看不出原色的紅絲缯,後悔沒把王二虎打得再狠些。把它系在手腕上,搖晃兩下手臂,再沒有輕快的“叮鈴”聲。
這筆賬給王二虎記上了。
摸摸手裡的兩枚銅錢,手上風幹的泥也随之脫落,略帶嫌棄地吹吹手,滿心歡喜地将擦幹淨的銅錢收進她的寶貝荷包。
嫩黃底綠内襯的荷包針腳細緻,隻有她手掌大小。中間繡着一枚金燦燦的大元寶,旁邊還有幾枚小銅錢做點綴,活脫脫的小錢袋子。
這是牛嬸給她做的,寶貝的很。
好在荷包放在裡衣夾層,才沒弄髒,否則定會跟身上這錦袍一般,髒得不堪入目。她後怕地捏起荷包又重新放了回去。低頭瞅一眼自己,又看看不遠處巷口的小乞丐,好像還真的不如他幹淨些。
六月多雨,即使豔陽高照也說不準何時大雨就瓢潑而至。大雨過後,被洗涮過的碧藍天空和驟然乍現的絢麗天虹如約而至,蘇達這才興緻勃勃跑出來。
誰能想到又碰到王二虎那個掃把星和他那群小跟班。
真是掃興。
王二虎跟蘇達同歲,個頭比蘇達還矮一些。但因為一頓能吃四碗飯,身子圓成球,力氣也大的多。
這小胖子幼稚得很,最喜歡扯女娃絲缯。看着小女娃追着他哇哇直哭,總能笑得前仰後合。
惡劣極了。
不過每次教訓完王二虎之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比吃了廣寒糕還讓人開心。
張家鋪子的廣寒糕在汴京城裡最最出名。金秋時節賣的最貴,因為用的是每日現采摘的新鮮桂花,而平日裡,用的則是晾制而成的桂花幹。就這也要兩個銅闆一塊,一塊隻有成人手指大小,分量實在少得可憐,每次隻有蘇達饞了,才肯去買一塊。
她邁着小腿跳過小水坑,踩着滿地泥濘往巷口走,一枚銅錢安心的躺在荷包中,蘇達忍不住又攥緊了一些,心情又好上不少。
剛剛路過小乞丐時,她大發慈悲地買了一塊包着桂葉的廣寒糕送了他,現在手中還留有殘存的餘溫,指尖隐隐有沁人心脾的桂香傳來。她又将小手往鼻間湊了湊,使勁兒嗅了嗅,四舍五入也算是嘗過味兒了。
擡頭望一眼日漸西斜的天光,小腿又邁大步子,也不管青灰石闆上淤積的雨水,踩上一腳濺得半幹的泥褲腿又洇濕一片,從褲腳往下滴答泥湯。
穿過西市,走進小巷。
路過上鎖的木門,不由得頓下腳步,這是她和阿耶的家,就在牛嬸家隔壁。
望着有些生鏽的銅首出神的想,也不知阿耶什麼時候回來。
一縷炊煙緩緩飄入眼前的小院中,她心裡一喜,牛嬸在做飯了。
迫不及待地就向往牛嬸家跑去。
可剛擡起右腿,視線就不由自主地被攤在鞋面上的黑泥吸引。從腳到腿,然後低頭檢查上半身,果然就沒有一處好地方。她摸摸腦袋,更慌了,連三丫髻上都黏糊糊。
全身都是污泥。
這下可犯了難。她該如何解釋呢?
隻見一個小泥人在空曠的巷子裡來回踱步,時不時還會停下半響,懊惱地抓耳撓腮。
正當她苦思冥想思考對策時,隐隐約約有男聲從牛嬸家傳出。
她立即瞪圓杏眼警惕異常。
牛嬸家可沒有男人。若硬要說有,那就是剛剛4歲的小牛牛,可那小家夥天生說話就晚,到現在連話都還說不利索。
那會是誰呢?
門虛掩着,隻留一道小縫。
蘇達費勁地墊着腳尖,将整個小身子都趴在門闆上,妄圖從中窺見一二。
看不見!
她肉乎的小手扶着門沿,将小縫又拉開一些,臉頰抵在門闆,隻睜一隻眼偷偷摸摸聚精會神往裡看。
上次在巷口賣菜阿婆口裡得知,有好幾個老頭子想娶牛嬸,說不準就是哪個惦記牛嬸的老頭子來獻殷勤了。
她和牛牛可不準!
黑白分明的眸子從狹長的縫隙中依稀看到裡面的玄色圓領袍的郎君。
正背對着她,好像正在跟牛嬸說些什麼。
看着衣冠齊楚,長身鶴立的。
但書上說,這樣的郎君還可以用一個詞形容,道貌岸然!
她年紀雖小,但已開蒙,阿耶每次回來都會親自教她識字。
輕蔑地又瞥一眼,這一眼吓得她一個趔趄,前腳絆後腳差點摔倒在地,好在還緊握着門沿沒撒手。
松開手立即後退兩步,一把捂住心口,心髒撲通撲通簡直要跳出來。
她現下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