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的阿耶是巡按禦史,一年能見上一面就已非常難得。記得三歲時,阿耶就曾教她讀過,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顔色【1】。
可自己現下……
扶門的響動驚擾了正在談天的兩人。
頃刻之後,那玄衣郎君推門而出。
“吱”聲起,蘇達聞聲望去,偷瞄一眼後立即斂眉垂眸不敢再看。小心髒不安的跳動着,手足無措地扣起圓潤短小的指甲。
那人也不說話,似在等她先說。
遲疑半瞬後,系着紅絲缯的小手不安地攪動着袖口,終于還是吞吞吐吐地喏嗫出聲。
“阿耶。”
“去哪個泥潭打滾去的?”
聽到熟悉的嗓音,陡然間一股酸澀感如泉水汩汩上湧,梗在心頭。
再睜眼眼眶中已經蓄滿淚水。
“阿耶!”
随着一聲呼喚,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争先恐後地從眼眶中奪出。
本想在教訓她幾句的阿耶哪還肯說重話。也不嫌她身上的泥污,擡手就将她抱進懷裡。蹭的身上窸窸窣窣地掉土渣。
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輕輕拍在她背上順氣,蘇達一接觸到溫熱,就立馬揪住玄色胸口布料,将臉都埋進阿耶肩膀。
小身子一顫一顫地抽噎着,似是哭得傷心。
“酥酥乖~不哭了,發生什麼事你仔細說給阿耶聽。”
“嗚~”
誰讓懷裡太過舒坦,阿耶輕一下重一下的拍背手法也實在太過催眠,不過半頃,貓在懷裡的蘇達已經呼吸平穩,呼呼大睡了。
臨睡前,她還在邊掉眼淚邊想,别人說的法子确實好使,大人果然最見不得小娃娃哭。
方法奏效,下次繼續。
可她不知道的是,奏效隻是因為長期未盡到阿耶責任的虧欠罷了。
等她再想用哭來拿捏阿耶時,等待她的就是屁股蛋子上一隻鮮紅的手掌印子。
*
蘇達在五歲這一年離開牛嬸,追随父親一起在外公幹。
從長安城到全國各處來來回回,十年轉瞬即逝。
永春三月,一輛寶藍帷蓋的馬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寬闊官道上,駕車的夥計穿青色短衫,頭上四方帽的系帶正一颠一翹地直打後腦勺,瞧見前方高大院牆不禁喜上眉梢,扭過頭朝車廂裡喊,“蘇禦史!到四安驿了!”
不多時,布簾被一雙帶着細小傷痕的粗粝大手掀開至框,像是一雙幹農活的手。可在細看指側還伴有老繭,隻有常年寫字的文人墨客才會有。哪裡有一點兒禦史大人的手的樣子。
一女娘扶着車壁從車門探出半個腦袋,順着夥計指的方向張望,杏眼眯成月牙,“阿耶,終于到了。”
“好了,坐好。”大手放開布簾迫使女娘坐回車廂。
轉眼間馬車已行至角樓,大紅燈籠挂在角樓半腰處,随着“籲”的一聲,車輪又緩緩滾動兩下,便正好停穩在灰白角樓下。
穿螺青直綴戴頭巾的男子已迎在門口,見人下車,随即熱情拱手平推,“蘇禦史啊,一年未見,一點沒變。”
随後注意到在蘇禦史身後的小女娘,笑道,“酥酥長高不少,”還特意拿手比劃兩下,“都到伯伯下颌了。”
“史伯伯!”小女娘甜甜喚一句,便讓人笑得越發開懷。
見兩人都下了車,招呼夥計将馬車趕回馬廄,可夥計去遲遲未動。史啬夫雙眉上挑,眼見就要發怒。卻見蘇達從袖袋中又掏出一件黃底綠邊的荷包,破破舊舊隻有巴掌大小。這個年紀的小女娘正是最愛美的時候,手上這樣一個殘舊物件不由得讓他多看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