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天的魚肚白替了漫天星輝,三人來到荒村芙蓉橋。
村口紅粉一片,薄霧一般,近看乃知是一顆上了年紀的木芙蓉樹,于荒野中缤紛依舊。掌狀分裂的綠葉掃到破敗的灰□□碑,上書“芙蓉橋”三個大字,周遭荒寂無人,偶爾聞得一聲鳥鳴,竟啼血一般令人膽寒。
迎面一座石拱橋,對面村落寂寥,山頭屋舍錯落地卧在林間。
過了橋,鑽進一片密林,三人暗暗叫苦,驚歎此地暗無天日,宛如黑夜。
隻聽常笑輕念一聲奇怪的咒語,附近地面與草叢裡應和着接連冒出三寸微光,幾隻胖如球的花貓提燈而出,橘色燭光暖照四周。卻見三個提燈小吏皆站立端正,一個身披黃襖,雙手托着畫了松樹的燈籠;一個身披藍襖,提着描了錦鯉的燈籠;最後一個身披紅襖,頭頂着一隻塗了桃花的燈籠。小妖怪甫被喚出,先和同伴鬧上一場,繞在常笑的腳邊你追我趕,隻是也許罵罵咧咧地說了什麼,兩位姑娘聽不懂,常笑先愀然作色了,說道:“明!排好隊,幹活!”
隻見提燈小吏推推搡搡,依次站在三人腳邊,燭光透過燈籠溢出,灑滿腳下,足以看清去路。
青璃甚喜,拉了京墨的衣袖,言笑道:“從哪裡變出來的?活像做苦力的。”
常笑故作嗔怒道:“你們不要我就收走了,什麼苦力······”
聞言,京墨蹲下攔住小妖,道:“不要!”
“提燈小吏而已,大驚小怪,我這裡還有很多呢,有專門找人的、專門找吃的······”
行了約莫半刻鐘,前方仍不見光亮,身後隐隐有風吹來,愈往前走愈是發寒。“當心,這可能是‘吞天’。”吞天其怪如其名,常由百年草木聚集而生,不懼寒冬,靠獵取路過的動物謀食,通常修不出七竅,算是劣靈。“如若遇到危險,明會提前感知到······”
青璃聞言,擡頭急道:“是不是像這樣?”青璃腳邊的明突然抽搐着扔下燈籠,“噗”一聲遁地了。燈籠滾到草叢裡,三人借着光竟看到一叢亂顫的荊棘。
“危險!”常笑大呼。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柄通體泛紅的劍向着張牙舞爪的藤怪揮去,京墨清嘯一聲,抓住青璃手臂點地躍起,穩穩落于前方。
明已經悉數全滅,周遭陷入黢黑。
常笑道:“不能往前!前面是吞天的毒根!往上來個開膛破肚!”
說話間,荊棘劇烈顫抖着抻開枝條,倏倏抖落臃腫身軀上的枯葉,形似人,咆哮似野獸,面無竅,臂無指,全身遍布青黑的疙瘩,頭頂一簇黃蕊白瓣兒的花,異常滑稽。
劣靈幾乎沒有賣相,這是夜明岑告訴常笑的,如今一見,讓他不得不暗歎一句“尊師誠不欺我”。隻見常笑抽出腰間佩刀,鋒刃雪亮,冷似隆冬散霰。忽的,一步搶出,一聲輕笑,半分勁道,攔腰斬斷吞天!
當危機化作一地廢木,姑娘們面露歆羨之意,路上叽叽喳喳小聲議論了小會兒,轉頭撞上常笑那張面具一樣死闆的臉,頓時消聲了。
此去皆為山間小徑,七月蚊蟲多,聲音賽蜂,嗡嗡饒在耳畔,揮之不去。走近了村裡人家,旁邊多有幾畦荒蕪的菜地和房前屋後滿是的木芙蓉花。三人來到唯一一戶有活人生存迹象的房子附近。毫不意外的,房前種了幾顆參天的木芙蓉樹,采光不佳,恍惚讓人記不起是早上還是黃昏。樹上挂了一盞尚且亮着的燈籠,經過樹下時,常笑走在最後,擡眼便望見缤紛繁花、随風招搖的掌狀綠葉,以及一盞很普通的燈籠。常笑無端覺得,這老不死的很閑。
青璃大聲問道:“有人在嗎?”
常笑拂開花陰走來:“廢什麼話?直接進去!”
“可是······”
“可是什麼?喊了就讓你進去?”
京墨道:“可是這裡很奇怪,屋檐下都是······”
常笑擡頭看去,眼前一片白——黛色瓦檐下滿挂一排白燈籠,和樹上挂的不太一樣,準确來說是每一隻都不太一樣,清一色的白,沒有點燃,隻是挂在屋檐下,似乎是在等它們風幹。燈籠在微風中亂晃,穗子也在風中亂晃。
常笑:“不奇怪的話,我反倒不來了。走吧,都到這兒了,進去會會。”
一腳剛踏上台階,面前門扉呼地洞開,傳出蒼老的聲音:“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話畢,門扉緊閉謝客。
三人不明所以,京墨沉吟:“《陋室銘》?”
青璃附和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别念了,頭疼!”常笑抱刀靠在木芙蓉樹下,愀然作色道:“老東西是說,苔痕可上階,他人不可。”
青璃撸起袖子:“看來隻能硬闖。”
“對,闖之!”常笑慫恿道。
青璃悻悻道:“大人,這······怎麼闖?”
“你們師父難道沒教過啊?”常笑幹脆擇片葉子擋光,閉目養神。
青璃語塞:“正經人誰教這個······”
前輩嗆聲不止,笑道:“正經人,這個還需要學啊?”
京墨思忖片刻,當即心下雪亮。她倆此次曆練本應由師尊瞿胤飛帶領,可若是家師在場,又豈會一味助力。曆練意在驗修為、拓眼界、聚心境,思及此,京墨目光堅定,對青璃耳語道:“千川劍第三式。”
青璃甚喜,千川劍法共九式,第三式“影刺風”乃攻式,試之可行。随即祭出一柄寶劍,劍光呈湖藍色,劍氣蕩開碎發,當下狡黠一躍,單手持劍,淩空念咒,劍身周遭卷起一股細小的風。劍随風漂浮,脫手懸于青璃面前,隻見她雙手作飛鳥狀振翅,像一尾臨危的魚,劍身忽然直刺門扉,當即将之四分五裂!屋檐上的燈籠被振落、振破者亦有之。
常笑心想:這才配稱七星嶼弟子。于是走過來,與她倆齊站,說道:“等老頭兒出來,請我們進去。”
果然,一句話的功夫,房子的主人已經殺到了門口,這位七旬老人身穿葛布粗衣,背已經偻了,出門即跳腳痛罵:“滾!都給我滾!簡直沒天理沒王法啦!滾出去!”說着抄起牆根的掃帚踉踉跄跄走下台階,“滾!”
“老東西,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常笑眼疾手快,拽住掃帚一端,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好心來幫你抓妖怪的。”
老人惡狠狠道:“哪來的妖怪!我看你才是妖怪!”
“對,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