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窗簾掩住昏暗燈光，不使外漏。

低低的廣播聲、“啪啪啪”的腳步聲，和女人們壓低的說話聲交織響起，像催人入眠的白噪音。

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輕聲回答姞葦杭如何對付幽詭的問題。

正是樓主應婆婆，這間屋子的主人。

“……你們想對付幽詭是不可能的事情。

“幽詭受規則限制，人類才能活到現在，但規則并不能幫人類殺死幽詭。

“除了因自身執念消解而消亡，或者被其她幽詭吞噬同化，沒有其它方法讓幽詭消失。

“她們是意識與執念的結合體，殺不死、打不敗，人類無法攻擊到她們，但她們卻能攻擊違反規則的人類。”

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應婆婆停下來喝水。

坐在餐桌旁聽廣播的另一位老人順勢接過話茬，望着苻暄，說：“就像剛剛這位孩子在樓下遇到的‘夜路詭’，她會跟着每一個走夜路的人。”

老人壓低了聲音，恐吓道，“如果你離開光明，她就會貼着你的背後，把你的皮扯下來吃掉。”

作為身經百戰的修士，姞葦杭和苻暄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害怕，但都很給面子。

啪啪踩着拖鞋聽她們說話的苻暄停住腳步，适時露出驚訝神色：“這麼可怕啊？”

姞葦杭也微微動了動眉毛，說：“真吓人。”

吓人的溫婆婆笑眯眯地說：“可不是嘛。”溫婆婆是與樓主應婆婆同住的好友，看着嚴肅，性格倒有些活潑。

終于走得無聊，苻暄找了個位置坐下，問：“婆婆，東河市有多少幽詭啊？”

她對樓主抱有的警惕沒有消散，但在确認姞葦杭的身份之後，她就稍微放松下來了。對于收留她們的婆婆們也禮貌相待。

“那哪裡數得清？”應婆婆喝完水休息好了，從溫婆婆那裡接過對話的主導權。

“全市有六個一級區域，二十三個二級區域，十六個三級區域。”

“一級區域确定各有一隻王級幽詭，執念級估計至少有三百，其她的小幽詭就不清楚了。”

“沒有帝級嗎？”姞葦杭問。

聽到她的疑問，應婆婆發出一聲像是驚吓又像是嘲諷的短促音節，擺手道：“現在整個世界的帝級都不超過十個，東河市哪有啊。”

苻暄暗自計算。

玩家二百五十七，每人需要得到十點貢獻，至少需要兩千五百七十點。

六隻王級是三十貢獻，三百執念級也就三百貢獻點，沒有帝級，就少了一部分可以分給頂級戰力的貢獻……

貢獻頂天了不超過四百……哪夠那麼多人分。

能夠通關的人最多四十，這還是在頂級戰力，如葦杭姊，不會多殺幽詭的情況下。

“你們要是想知道具體數字，就跑一趟規則整理局。她們有相關資料。”溫婆婆說，“一般有人想看，她們也不會不給。”

應婆婆喝了口水，說：“你們歇一晚，明天一早去。大部分幽詭都喜歡夜晚行動，不安全，而且規則整理局晚上也不上班。”

姞葦杭握住應婆婆放在搖椅扶手上的手，誠懇道：“謝謝婆婆們，要是沒碰到你們，我們這人生地不熟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姞葦杭進入遊戲時剛好出現在這棟樓的天台。

她沿着樓梯下來，剛好碰到聽到聲響出門查看情況的應婆婆。

這裡的人都知道會有異界來客突然降臨，一照面就戳穿了她的身份，按照常理給她接風，講述這個世界的規則。

她這麼說也沒錯，如果不是她是修士的話。

苻暄暗自思索，五十年前，葦杭姊就已經元嬰期了，過了五十年，怎麼也得……出竅？

六十八歲的出竅？苻暄默默咽了口唾沫，不敢想不敢想。

對于年輕人的主動親近，應婆婆笑彎了眼，輕輕摸着姞葦杭的手。

“你們看起來和我的孫女差不多大，看到你們，我就想起她喽。

“我們做的這些都是小事，隻希望，她出門在外也能有人幫她。”

姞葦杭笑着應道：“嗯，一定會的。”

坐在一旁的苻暄暗自感歎：葦杭姊還是這麼受老人家喜愛啊，以前姥姥也特别喜歡……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微微黯淡。

“那麼，今天的晚間播報就到此結束，祝大家有個美夢。”廣播中的柔和女聲說。

溫婆婆關閉了收音機，把收音機放置在一個矮桌上，起身提醒應婆婆：“到我們的睡覺時間了。我們這把老骨頭能活到現在，可離不開規律的作息。”

拉着姞葦杭說個不停的應婆婆有些戀戀不舍地拍了拍葦杭的手，指着客廳對面的一扇房門，說：

“客房的床我已經鋪好了，你們兩個女孩子，又是認識的，就睡一起吧。”

姞葦杭點頭應好，問：“婆婆，我等會兒能用一下你的竈台嗎？我想煮點東西吃。”

無所事事的苻暄正在看自己露出來的腳趾頭，聞言，不住扭動的腳趾頭動作頓了頓。

修士哪有那麼容易餓。

她都沒餓，姊姊怎麼會餓。

“餓了嗎？我給你煮些東西吃吧。”應婆婆走向廚房，“你們應該用不慣我們那種竈台。”

葦杭沒有推辭，反而跟在應婆婆旁邊，邊打下手邊閑聊，把應婆婆逗得嘎嘎樂，對她的态度越發好了起來。

苻暄隻能感歎不愧是姊姊。

溫婆婆坐回餐桌旁等着應婆婆，看着苻暄說：“孩子，你不愛說話啊。”

苻暄慢慢坐直身體，不知道說什麼，随便應了聲。

“你們也不容易，”溫婆婆自顧自說，“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孤立無援的。像你們這樣遇到朋友的、有些能力的，還算好，我見過一個普通人，剛一落地，就直接被幽詭吃掉了。”

這似乎是在吓她，又似乎不是。沒有之前那種刻意吓人的語調，平鋪直叙的，聽不出溫婆婆什麼感情。苻暄暗暗皺眉，本就抱有警惕的她沒有回應，下意識看向廚房。

察覺到她的目光，姞葦杭看了過來，眼裡帶着安撫。

苻暄渾身的刺又慢慢收攏。

“吃糖嗎？”溫婆婆仿佛沒注意到苻暄冷淡警惕的反應，也可能注意到了也不在意，抓了果盤上的一把糖遞過來。

她哪會吃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的、莫名其妙的婆婆給的東西。

雖然安安穩穩相處，但也不代表她就是信任對方了。她隻是信任姊姊而已。

苻暄剛要拒絕，姞葦杭已經搶先一步，微微擡高聲音說：“小暄，晚上還是不要吃糖比較好，而且面也快好了。”

苻暄知道姞葦杭是在幫她拉仇恨，萬一有什麼事不會先沖她來，頓了頓，道：“婆婆，你也聽到了。謝謝，不用了。”

溫婆婆把糖放回果盤，臉上看不出什麼可惜之色，平靜道：“好吧。”

應婆婆煮了兩碗面，各卧了一個雞蛋。

婆婆們本來想等她們吃完再去睡，姞葦杭把她們勸走了。

見兩位婆婆各自回房休息了，苻暄悄然舒了口氣。

婆婆們身上介于人與詭之間的微妙感讓她渾身不自在，即使她們似乎沒有惡意。

姞葦杭在圓形餐桌旁落座，自然道：“不知道你餓不餓，婆婆沒問你就順便做了兩碗，如果你不餓的話，我就把你的也吃了，别浪費了。”

“……我不餓，你吃吧。”苻暄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配合地應道。

靜靜看着姞葦杭把兩碗面吃盡，苻暄主動提出洗碗。

她知道姞葦杭有事要做。不然怎麼會提到竈台。

姞葦杭沒有與她客氣，把碗交給她，而後走到竈台前，按應婆婆所做的扭動按鈕打起了火。

姞葦杭凝聚空氣中的冥氣捏緊，丢入火焰中。

火焰微微晃動了一下，沒有變化。

但随着那一團冥氣慢慢散開，火焰的溫度升高。

苻暄随意沖幹淨兩個碗，确認沒有油便放到碗櫃上。

做完這一切扭頭看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姞葦杭又捏了一團冥氣丢入火焰中，低聲詢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煉器。”姞葦杭審視着刀架上的一把把刀，答道。

“噢。”苻暄點頭，煉器啊，很正常，衆所周知，葦杭姊是煉器天才……

不對。

苻暄突然反應過來，說：“可是這裡沒有靈氣啊。”

沒有靈氣怎麼煉器？

煉器，歸根結底是“道”的一種，沒有靈氣，難以感悟“道”，如何煉器？

“我有修詭道。”姞葦杭平靜地說出讓苻暄大驚失色的話。

詭道，顧名思義，當然隻有詭能修。

在姬姜大陸，詭是人類死後殘留的執念和意識的集合體，是一種情緒淡薄、依靠執念活動的存在。

葦杭姊明明是人，怎麼能修詭道？

她雖然是個菜鳥，但還是看得出來是人是詭的。

不是沒人想通過修詭道走捷徑，但除了出竅期能夠通過舍棄肉|體專注鍛煉神魂來輔修詭道，普通修士根本不可能做到。

有肉|體就不可能修詭道，這是修仙界的共識。

修詭道需要煉冥氣為冥力，冥力和靈力屬性沖突，在體内沖突很容易傷到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