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脈是修士的根基,為了修詭道而放棄修士的根基,是得不償失。
腦筋急轉片刻,苻暄終于開口,“葦杭姊,你已經出竅期了,對吧?”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不是刺探姊姊你的修為,不想說可以不說。”
在修仙界,刺探高位者的修為,是一種挑釁或冒犯的行為。
雖然她認為葦杭姊不會在意這種事,但多年未見難免生分,還是要注意分寸。
“真生分啊。”姞葦杭把目光從刀架上移開,擡頭看她笑了一下,似是安撫,“不必這麼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會吃人。”
苻暄應了一聲。
姞葦杭從刀架上取下一把細長的刀,承認道:“不過,是的,我已經出竅了。”
“好厲害……”苻暄既震驚、佩服又感傷,葦杭姊隻比自己大十歲,已經突破出竅,而她還未突破金丹。
姬姜大陸的修士境界分為三個大階段,從高到低,依次是天、地、人。
其中,練氣期、築基期屬于“人”段,金丹期、元嬰期屬于“地”段,出竅期、化神期屬于“天”段,再往上,就是飛升。
姬姜大陸近千年都沒有人/妖/魔飛升,出竅期已經可以在姬姜大陸橫着走了。
雖然姊姊十八歲就已經元嬰,但五十年突破出竅還是太快了,也不知道姊姊付出了多少努力……
苻暄收拾好心情,把注意力轉移到姞葦杭身上,看她是如何利用冥氣煉器的。
姞葦杭引動四周的冥氣,将其聚集附着在挑選好的刀的刀鋒上。
此時,冥氣肉眼可見地活躍,想到處竄逃,隻是被姞葦杭的精神力固定住了。
由于她多次投入冥氣團,火焰已經變為不詳深沉的灰黑色,散發着刺鼻氣味。
姞葦杭提前設下的結界将她們制造出的動靜和味道拘在附近,以免驚擾她人。
附着了薄薄一層冥氣的刀被放在火上灼烤,刀鋒上的冥氣慢慢地失去活性,如水融化,滲入刀中,很快消失不見。
把刀取出,再度附着冥氣,放入火中灼烤融化。
如此反複幾次,刀上便漸漸由内向外散發一層灰黑色的光芒。
當然,普通人是看不見的。
姞葦杭拿刀往手臂上劃了一刀。
這一下用上了六成力,但隻是稍微破皮。
出竅期的皮膚強度自然不同于常人。
能生效就足夠了。
她的力量不依賴武器。
她把刀放在一邊。
見煉刀暫時告一段落,一直在旁邊安靜看着的苻暄低聲問:“姊姊,你這些年,一直待在詭域嗎?”
姞葦杭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苻暄本想說的話被打斷,有些懵,“……我該知道嗎?”她什麼時候告訴過她嗎?
姞葦杭再度取下一把刀,語氣略帶調侃道:“我以為三界秘境之後,這件事早就傳遍了,看來我還是不夠有名啊。”
苻暄茫然地看着她,忽地靈光一閃,“啊!”
“該不會是三界秘境中,白芝玉被詭域的人殺了的事吧?”
她懊惱地拍了下頭,“當時我聽到說書人在說,但我當時趕着去搶一個小秘境的入場資格,沒聽完。”
“沒事,現在不是知道了嗎。”姞葦杭笑了笑,捏了一團冥氣投入火中,“就算現在不知道,總有一天也會知道的。”
說着,用刀割開掌心,讓自身的血液滴入火中。
黑焰噌地上漲。
苻暄明顯感到周身的溫度變高了。
她略懂煉器,知道姞葦杭這是将自身的身體作為了煉器原料,提升火焰品質。
在冥氣滲入刀身後,姞葦杭取出刀,滴上自己的血。
在等待血液融入刀的過程中,她問道:
“進來的時候,那系統說,如果集夠了某種能量,可以許一個願望。
“你有什麼願望?”
苻暄頓了頓,聲若蚊蠅地說:“……我想突破金丹。”
她的臉漲得通紅。
由于天資平庸,她曾經無數次被人嘲笑萬年築基,被人踩在腳下嘲諷垃圾散修;
由于物資匮乏,她曾經和散修結夥搶奪宗門天嬌丢下的靈寶殘骸;
……
那時,她沒有一刻感到羞慚窘迫。
她沒有任何錯誤,也沒有傷害任何人,為什麼要感到不好意思?
然而,此刻,她隻是回答了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
盡管她此時的願望也沒有任何錯誤,沒有傷害任何人。
她想起小時候的豪言壯語,說以後一定會加入明姈宗,做葦杭姊的師妹;
想起葦杭姊十六歲的時候就突破金丹下山遊曆,兩年時間就成為享譽大陸的全能少年天才,現在更是年紀輕輕就突破出竅期。
她知道葦杭姊不會嘲笑自己,但她仍然為自己的願望如此微小、如此微不足道,感到十分羞慚。
“你有成為勤奮努力善良的修士呢,”姞葦杭沒有看她,凝視着刀的眼神溫柔,聲音帶着淡淡的笑意。“和小時候說的一樣。”
苻暄一時間又想哭又想笑,最後捂着臉說:“真是的……怎麼這種話也記得這麼清楚啊……”
她的聲音細微地顫抖着。
“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勤奮、努力、善良、不欺負小孩子的修士!絕對不要像姞天嬌一樣!一點都不勤奮,還喜歡欺負我一個小孩子!”
六歲時憤怒又自信的誓言重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那時的畫面也清晰得如同昨日。
“來搶回去啊~”雙髻少女倒懸在樹上,朝她晃着冰糖葫蘆,笑容燦爛,“搶回去我還把這個也送你哦。”
六歲的她朝在河邊釣魚的姞葦杭告狀:“葦杭姊——你看她啊,欺負小孩子!”
在姞葦杭幫她拿回糖葫蘆之後,她鄭重發誓,逗得姞天嬌哈哈大笑,姞葦杭隻是溫柔地應了聲:“好啊,我很期待。”
“天嬌如果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非常高興。”姞葦杭聲音放得輕柔,“她其實非常喜歡你,還和我說,等你做了我們的師妹,要和你一起出去冒險。”
苻暄的淚水從指縫間落下。
她放下手,此時周遭無人,又有結界屏蔽,她再也忍不住内心不斷回蕩的疑問,眼眶紅紅地看着姞葦杭,問道:
“當年到底是為什麼?她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是名門正派嗎?不是萬年之交嗎?為什麼要聯手滅門,又為什麼要把無辜的凡人小鎮也牽連進去?”
五十年前,明姈宗被十餘宗門聯合妖魔滅門,苻暄所處的小鎮位于明姈宗的叩道玄關下方,被連帶覆滅。
全鎮八百六十七人,隻有她一個人因為擁有葦杭姊做的假死護身符而活了下來。
她想不明白,那些名門正派,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以前不是都相處得好好的嗎?
萬劍宗、雪峰派不是明姈宗的至交嗎?雲籠宮不是明姈宗的附屬宗門嗎?
不是自诩正道宗門嗎?為什麼和妖魔合作?為什麼毫無理由地滅古宗之一的明姈宗全門?
姞葦杭往刀上附着了厚厚一層冥氣,灼烤時,冥氣化為的水發出了滋滋聲。
“我也不清楚。”她語氣平靜地說。
“但我會查清楚的。”
“嗯。”苻暄帶着鼻音應了一聲。
情緒過了後,她開始感到不好意思,解釋道:“我很久沒有哭過了,隻是突然遇見姊姊,一下子有些……”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我懂的。”姞葦杭說。
苻暄靜靜地看着葦杭專注的側臉,心境前所未有地放松開闊。
她實在沒想到會再次見到葦杭姊。
“給。”見她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姞葦杭把新煉的、殺傷力更高的刀遞過來,“我們現在可以一起去冒險了。”
苻暄忍住差點再次奪眶而出的眼淚,接過刀用力握在手裡,低低嗯了一聲。
這是她們五十多年前的約定——等她長大了,葦杭姊就帶着她一起去冒險。
她看着姞葦杭溫柔的眼神,聲音顫抖地說:“姊姊你也……辛苦了。”
在第一眼見到面前這個人時,即使不對小時候編的暗号,苻暄也知道,這是葦杭姊,确确實實。
盡管她不再是從前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神情冷漠許多,身上增添了許多疤痕,帶着一股奇怪的像詭修的氣質,但她很确定。
這就是葦杭姊。
就像盡管她不再是那個奔跑在鎮上街道,歡呼着葦杭姊又擊破了邪道老窩的肆意小女孩,變成一個寡言少語的廢物散修。
但她仍然是那個碧虛鎮的苻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