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堂嗎?”
科昆的聲音微弱而顫抖,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帶着一絲不可置信。
他的身體如同被撕裂般劇痛,意識在混沌與清醒間徘徊,終于,他勉強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片無垠的白茫茫,如同冬日初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雪地上,純淨得讓人心生敬畏,又或是死亡之後靈魂歸宿的甯靜。
在這片純白的原野中,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空間也變得模糊不清。
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楚讓他難以動彈。
科昆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醒了?”
科昆驚喜地睜大眼,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猛地轉身。
看到站在身後的男孩時,他布滿灰塵與凝固血液的臉控制不住地抽動了一下。
男孩身上的白色狩衣幾乎與這片空間融為一體,作為這個空間的主宰者,帶着微笑,以一種近乎神袛的姿态,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在地上的科昆。
科昆想起來了,自己已經死了。
他戴着的白手套滿是灰塵,想來是爆炸後他的屍體被廢墟掩蓋了。
嘴裡似乎還殘留着辛辣的火藥味,嘴角則被男孩塞進的炸彈無情地撐裂。
他是被自己的術式炸死的。
“我……我不想死。”
科昆瞬間失力跪坐在西宮寺介面前,雙手無力地撐着地面,仿佛這樣就能支撐起他那即将崩潰的世界。
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男人哭得毫無征兆,眼淚鼻涕一起橫飛。
“我還沒有回鄉下老家奪回我家的地,為什麼我就要死,為什麼做咒術師會死,做詛咒師也會死!為什麼做好人會死,做壞人還是會死……”
科昆的眼前又出現了那片兒時的稻田。
從小跟母親一起長大的科昆小時候不懂,為什麼每次母親從稻田裡回來時渾身上下會被泥水浸透。
就連那頭備受贊歎的柔順長發都被髒臭的泥漿覆蓋,被陽光一曬就會結成難以清洗剝落的泥塊。
科昆最喜歡母親的那頭秀發,據說已經去世的父親當年就是因為母親飄逸的長發背影對她一見鐘情。
那天已經上初中的科昆沒有聽從母親的囑托好好去上課,他也沒有跟往常一樣翹課去電動廳打工,而是扛起鋤頭悄悄跟上了母親的腳步。
可是記憶裡那片肥沃的稻田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蕪的爛泥地。
村裡的其他人要求喪偶的母親把這塊地賣給村裡,說是賣,實際上就是搶。
母親沒有同意。
此後,每一天,剛剛被清理完撒上種子的土地就會被不知道哪家跑來的雞鴨鵝豬破壞翻爛,甚至路過田地的村民也會把垃圾扔進地裡。
父親在世時為母親的溫柔心折,父親去世後,柔弱的母親扛起了鋤頭日複一日地清理稻田,無聲地抵抗着。
科昆跟着母親去地裡的那天,正好遇上村裡的孩子,站在田埂上,比賽扔泥巴。
每一下都正好打在母親身上。
科昆舉起鋤頭,一下就把領頭砸得最起勁的村長孫子砸倒了。
從此以後沒有人再來欺負母親了……
“是這樣嗎?”
科昆驚醒,臉上還帶着未散的美好笑意。
可他臉上的灰塵血迹卻襯得他的幸福笑容無比違和。
西宮寺介低頭看着他,就如同天堂門口翻閱靈魂的生平事迹判斷是否得以進入天堂的審判天使一樣,溫柔地微笑着,可垂下的眼眸中滿是理智冷酷,毫不動搖地冷靜發問。
“雖然不想打斷你的走馬燈,不過在最後你也要逃避嗎?”
科昆的臉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瞳孔顫抖着。
眼前散發着柔光的母親背影逐漸被血色浸染了。
大雨中,面目不清的衆人将母親圍在泥地裡,跌坐在泥水裡的母親旁邊是一具半截還埋在地裡的屍體。
“就是她!是她殺了村長的孫子!”
科昆被兩個高大的鄉下莊稼漢牢牢鉗制住,還未長成的少年在大雨中掙紮,雨水拍在臉上幾乎睜不開眼,他隻能一遍遍拼盡全力大喊:
“不是的!我媽媽沒有殺人!!明明是他在我們地裡挖陷阱,結果滑倒自己被陷阱裡的木刺紮死了!我媽媽沒有殺人!!!”
村長陰鸷的雙眼看向了他,“你媽媽沒有殺我孫子,那就是你殺的了?你跟你的早死鬼爹一樣,都是災星,我們全村遲早被你害死。”
不是的,他的爸爸是英雄,媽媽說過他是為了保護世界才死的。
即使雨水流進眼裡科昆也用力睜大眼,模糊不清的雨幕裡,他看到母親被幾個高大的黑影推進了村長孫子死去的坑裡。
警笛劃破大雨。
“還真是捅了大簍子啊。”
科昆倒在泥水裡,頭痛欲裂,強撐着睜開眼。
他看到緊跟警車的黑色轎車上走下了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長發男人,撐着傘看着布滿咒力殘穢的現場。
泥地裡被不知名的力量炸出一個深坑,滿地焦黑屍體上還帶着未被雨水澆滅的火星。
剛剛覺醒術式的野生術師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造成無法挽回的人員傷亡。
長發男人看着這個淚流滿面的少年,最後在報告上寫下了是由于三級咒靈造成的村民大量死亡,他趕到時剛覺醒的小咒術師已經祓除了咒靈。
“是我,是我的術式炸死了我的母親。”科昆垂下頭,與多年前蜷縮在泥地裡的少年對視,“我應該下地獄。”
西宮寺介遞給他一部手機。
“雖然預言了你的死亡,不過你還有一個機會。”
科昆擡起頭,滿臉眼淚鼻涕,哭得眼睛腫成了核桃,艱難地睜開一條縫仰頭看向面前的男孩。
“打電話給派你來的人,預言就可以轉移。”
西宮寺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這片純白空間不是什麼天堂。
從裡到外完全都是假的,隻是用【魔術一刻】給廢棄倉庫施加的障眼法。
可對于已經精神崩潰的科昆來說,環境加上心理暗示足夠他深信不疑了。
“告訴他任務成功了,就說我的屍體不小心炸得粉碎,隻能讓他親自來。”
西宮寺介幾句話就推測出了科昆的任務,以此為引想要見到幕後之人。
科昆伸向手機的手顫抖了幾下,握拳,收回手。
“不行……拜恩先生是我的恩人……隻要他還在,「Q」一定能夠颠覆這個無可救藥的咒術界!就算我看不到這一幕也無所謂,新世界終将會到來的!!”
西宮寺介看着突然激動起來,像演情景劇一樣聲情并茂地大喊的男人,頭上冒出幾根黑線。
這家夥,中二期還沒過嗎?
“我的意思是,我要加入你們。”
科昆定住了,下意識接住了抛給他的手機。
“不過當然,是我做你們的boss。”
———
“詛咒師,是一群被欲望支配,走入歧途,濫用咒力,以殺人為業的術師,是我們咒術師的敵對勢力。”
輔助監督在講台上講授理論課,空曠的教室裡卻隻孤零零地擺着四套桌椅。
“為了一己私欲欺淩弱小,有許多咒術師在任務中被詛咒師所害,不過有些詛咒師也不僅僅是為了高額的暗殺酬金。”
最靠右的桌子上,趴着一顆毛茸茸的白毛球,頭發随着呼吸一顫一顫,顯然已經睡熟了。
最靠左坐着的是位栗色短發少女,家入硝子翻看着桌上厚重的醫學書,同樣也沒有認真聽講的意思。
隻有中間的兩個黑發少年,專注地看着面前的輔助監督,認真聽講。
丸子頭少年皺着眉,對于輔助監督口中的詛咒師,細長的雙眼裡顯露出一股難以抑制的厭惡。
“詛咒師中不僅有為了金錢喪失靈魂的蛀蟲,更多的是不願承擔責任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