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聲音轟隆隆的像打雷,吓得季冠灼一口豆腐腦嗆到喉嚨裡,差點沒嗆死。
他咳嗽得眼眶發紅,轉頭去看,卻隻能看到一個格外壯碩的背影。
“魏喑,你這麼說,可是有證據?”一個書生平日就跟這人不對付,立刻說道,“還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随口說說?”
“我……”魏喑平日不善言語,隻一句話,便堵得他說不出話,隻能支支吾吾道,“你别管那麼多,我說不是就不是。”
“讓我們别管那麼多,你倒是說說緣由。”另外一人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兄長便是朝中官員,他先前也回來同我們說過,當今聖上平日陰晴不定。上一刻還慈眉善目,下一刻就張嘴便罵。倘若你有證據證明聖上并非我們說的那樣,那便拿出來。若是沒有證據,就少插嘴。”
他輕嗤一聲,語氣多有不屑:“隻是會試拿個頭甲而已,真将自己當成皇上的鷹犬了。”
魏喑面色漲紅,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你……你胡說!”
“魏喑,你也别‘你你你’的。”又有一人輕輕地搖着扇子,譏諷道,“你說這話,我看就是為了恭維聖上,好讓他在殿試中高看你一等。我們知道你是會元,但沒必要為了殿試的名次,就這般違心,有空還是多讀些書罷。就算再會溜須拍馬,殿試上丢醜,恐怕也難拔得頭籌啊。”
魏喑狠狠地瞪着那人,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自小嘴笨,心裡分明清清楚楚,卻根本無力反駁,隻能任由這些人奚落。
隻是奚落他可以,又怎能奚落當今聖上?
“倘若當今聖上當真可以聽到他這三言兩語,那你們說的話,豈不是也能傳到聖上的耳朵裡?”季冠灼慢條斯理地說道,“若是聖上如他所說一般并不暴戾濫殺,這也就罷了。倘若當今聖上真如你們所說,那請各位今日妄議聖上的提前準備好棺木躺着,免得來日曝屍街頭,也無人敢替你們收骸骨。”
那些人聞言大怒,沿着聲音看去,便瞧見一背對他們而坐的人。
他柔軟的褐色短發被攏在腦後,卻在發尾處倔強地翹起一小縷。
一件煙青色紗織長衫攏在一件奇奇怪怪的白衣外面,顯得他肩背格外挺括。
露在外的一隻手修長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竹節。
有一人警惕問道:“你是誰?”
季冠灼頭也不回,淡淡說道:“小人隻是一個看不慣各位妄議皇上的貧民,比不上各位身份尊貴。”
“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你怎麼敢這麼同我們說話?”另一人聞言,頓時拍着桌子站起,“你可知曉,我們都是鄉舉的貢生!”
“呵,雖然各位身份尊貴,但也不至于高人一等吧?若以你這般說辭,京中官員便合該被皇上視為草芥。即便他們被随意鸩殺,也不該有任何怨言。畢竟皇上乃當今天子,生來便合該高高在上。難道不是嗎?”季冠灼冷笑一聲。
“你!”那人方才同魏喑争執時,還算的上舌燦蓮花,此刻卻被季冠灼堵得說不出話,一張臉漲成豬肝。
會試放榜後,他們去哪裡不是被人供着?哪裡受過這種委屈?
“你的意思是,皇上受不得旁人指摘半點。這又如何能算得上明君?我們的說辭,又何錯之有?”另有一人忍不住開口。
季冠灼微微挑眉。
偷換概念?
“史書有雲:‘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谏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譏于市朝,聞寡人之耳者,受下賞。’①各位隻敢于市井中議論,本就是‘下谏’,聖上當真納得此谏,才算不上明君。并且各位造謠生事,能算是進谏嗎?若是這種‘谏’也要納,那日後便人人可随意妄議聖上,造成的後果,别說你隻是貢生,就算是朝廷官員,恐怕也擔當不起。”
“你敢說我們下賤?!”那人氣得倒仰,恨不得沖上來給季冠灼一拳。
“傅君,别生氣。”一群人中看起來為首的站起來,安撫同伴。
這人是青陽縣縣丞的長子費章明,自幼便受盡百般寵愛。即便到扶京,也前呼後擁,哪裡受過這種氣?
他微微拱手,眼神卻算不上友善:“這位仁兄,不知道你在此次春闱中的名次如何?”
季冠灼垂眼,神色不明:“我來得比較晚,不幸錯過了會試。”
聞言,費章明唇畔忍不住勾出一個譏諷的笑:“那你可能有所不知,昨日會試放榜,我們都榜上有名,不日便将參與殿試。倘若能夠拿到名次,日後便要入朝為官。傅君也隻是為後事擔憂,所以才會慌不擇言。”
季冠灼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若非他不巧錯過會試,他定是要和費章明賭一下此次殿試名次。
在應試教育厮殺出來的學生,比起這些貢生,又能差到哪去?
費章明身旁的人如有助力,附和道:“就是,你一個連會試都沒參與的人,有什麼資格和我們這麼說話?日後要時時刻刻面對聖上的是我們,你當然可以說得輕巧。”
季冠灼皺眉剛要說話,卻聽得方才笨嘴拙舌的魏喑突然冒出一句:“既然閣下如此說,那就是覺得自己可以在殿試上拔得頭籌了?不如這般。我有推舉殿試名額的資格,正好無人可推,不如就選這位小兄弟。”
說着,他轉頭看向季冠灼:“小兄弟,在下不才,正是此次春闱會元魏喑。依據滄月法例,可推舉一人參與殿試。不知閣下是否願意與我一同前往?”
季冠灼錯愕片刻,卻還是點頭。
他先前還想着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内能入仕為官,沒想到居然能得到這樣一個機會。
“我瞧這位仁兄連會試都進不去,還是不要浪費此次機會。若是他名落孫山,恐怕對魏兄名次也有損呢。”費章明聲音溫和,眼底卻閃過一抹暗色。
會元的确有推舉賢才直接參與殿試的名額沒錯,但倘若被他推舉的是個草包,無論他文章做的如何,最後隻會落個名落孫山的結局。
這是為了避免會元因錢财而胡亂推舉。
季冠灼轉頭看向費章明,神色發冷:“既然你這麼覺得,那我就非要參與這次殿試。若是你們名次不及我們,便在城中張榜道歉。若是我們名次不及你們,便任由你們發落,你們待如何?”
“當然可以。”費章明唇角微勾,眼底寫滿不懷好意,“但願兩位仁兄不要後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