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我。”
陳與同攥着報告單,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這幾年發生的事。
他不聾也不瞎,隻是為了逃避真相,故意套上了一層透明的殼,殼外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如此清晰,他能看見母親為了生計奔波,也能看見她頭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對自己一直以來信奉的思想産生了動搖。
隻是母子兩人并不知道如何溝通,一個合格的老師未必也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可以把自己的兒子當成學生,教他世間的道理,但她很難違背本心,向錯誤的想法低頭。
兩個人誰也沒有率先妥協,那層隔着真相的窗戶紙變得越發堅不可摧,将人情與真理放逐到山南水北之地。
可是憋久了,總是會滋生心病。
不管對錯如何,陳與同從來沒想過以這樣的方式結尾,他一回頭,看到了母親微顯錯愕的臉。
陳與同說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絕望,他将報告單舉到母親面前,沉默良久,咽下了心裡的沖動。
“為什麼不告訴我?”
母親在短暫的錯愕後立刻恢複了平靜,她仰視着這個比她還要高的兒子,微笑道:
“因為我已經放棄治療了。”
陳與同登時睜大雙眼,手裡的報告單撲簌簌地發着抖,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差點咚一聲給自己的母親跪下:
“不是,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為什麼非要離開我,為什麼所有人都不想要我……”
陳與同垂着腦袋,将近一米八的小夥子流着淚,低聲道:“你就這麼讨厭我嗎?”
母親走到他身邊,輕輕将自己的兒子抱在懷裡:
“我不讨厭你,也不恨你,可是人的生命就像流水,總要回到大海中去的。”
陳與同終于崩潰了,他咬着牙,喃喃道:“又是這樣,你又說這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你就不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嗎,我已經在努力了,可我真的追不上你。”
然而女人并沒有多說什麼,她的目光對準窗外,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以後就懂了,以後,你會懂得比我更多……”
現在想來,他媽說的那些話簡直是對牛彈琴,因為陳與同已經28歲了,依然是個一條路走到黑的愣頭青。
隻是每每想到母親過去的模樣,他就會從中品出一絲不同的味道,常品常新,就像世界傳承的經典名著一樣,每回都若有所悟,每回都更加貼近這個社會的真相。
那麼這一次呢?
陳與同看着電腦上的程序猶豫半晌,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是時候回頭面對那個隻會逃避的自己了。
深更半夜,研究所的燈已經關了,陳與同打着手電,悄悄從宿舍溜出來,路過同事的房間門口時,還忍不住駐足竊聽了一番——
這位大概是白天閑出屁了,晚上才能這麼精神自在,房間裡傳來大呼小叫的遊戲聲,而那位仁兄也加入了鬼哭狼嚎的行列,興奮的聲音穿透門闆,在整個宿舍區回蕩不休。
還是趕緊走吧,要是有人一會兒受不了了打上門來,跟他撞個正着就麻煩了。
陳與同貓着腰,做賊似的墊着腳離開。
這座研究所是全封閉設施,晚上并沒有四處巡邏的保安,但是頭頂的攝像頭卻盡忠職守地監視着走廊的一舉一動。
陳與同擡起頭,正好與攝像頭看了個對眼,他咧開嘴角,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然後大大咧咧地将手電對準了攝像頭中央。
經過研究所改造的智能攝像頭立刻眼前一花,再回過神來,那名入侵者已經不見了。
陳與同知道,這兒的攝像頭有報警功能,對一切外來物種都能保持十二萬分的警覺,但他不同,因為他入侵過攝像頭的後台管理系統。
直到這時,露希爾才從這位工程師身上品出了一點和樂老闆相似的味道。
曆史上從來不缺改變世界的人,隻因每逢亂世,都會有一顆相似的心越衆而出,代替太陽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那是不畏世俗,不懼風暴,敢與探索,樂于改變的……執拗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