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見我遲遲不走,清了清嗓,叫來京巴狗逗弄。
我好奇道:“你怎麼想到養狗了?”
“狗是我的,我再不喜歡,它也是我的。”
咦?這話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我打量着傅恒,品味他方才的陰陽怪氣,突然一驚:同樣的話我前兩天才和明玉說過的呀!又想起杜鵑曾說,傅恒那日是從在中堂外的走廊上回去書房的……
完了完了完了!壞了壞了壞了!我的那些謬論原來全被傅恒聽了去啊!
我頓時心虛不已,琢磨着找個什麼借口先溜,忽聽傅恒又說:“對了,我最近聽聞一樁趣事,說與你聽?”
“呃……好……”
“宮裡有個膽大的宮女暗中給海蘭察送了繡帕,明玉知道後接連幾天沒給海蘭察好臉色,而海蘭察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竟跑來問我為何明玉不理他了。”
這,他當真是在說海蘭察和明玉嗎?我心中打鼓,斟酌道:“明玉和海蘭察是兩情相悅不自知,若有朝一日修成正果,一同追憶往昔,想必會覺得此為趣事一樁吧!呵呵呵……”我讪笑兩聲,緊接着問,“那他們和好了嗎?”
傅恒語氣淡淡的:“嗯,和好了。”
“怎麼和好的?”我急切追問。
傅恒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着院子裡感慨說若能移栽兩棵梅花樹過來,他日落雪時分有冬梅應景,必定詩情畫意,美哉雅哉……
懂了!我趕緊遣人去買梅樹,親自刨坑填土,種好樹後小鏟兒一扔,立馬跑去找傅恒,問海蘭察是如何與明玉和好的。
豈料,傅恒又提出要我在院裡劃拉出一塊地方給京巴狗搭窩……
嘿,他好容易逮住機會占一次上風,居然這般得理不饒人!先是栽梅樹、搭狗窩,後又讓我親手紮風筝,沒完沒了折騰了我好些日子,真是愈發心胸狹隘!
所幸後來他專注于來年乾小四南巡之事,我才得了空兒,好好喘一口氣。
【1751】
新年伊始,傅恒将孩子們都送回了老宅,與我去春和園小住。他早早備好了一匹馬,待我上馬坐穩,他親自牽馬在園子裡緩步而行。
我晃晃悠悠地坐在馬背上,盯着傅恒的背影思考了好半天,還是沒忍住問他:“你有事求我啊?”
傅恒被問得一愣:“沒有啊。”
“那你怎麼突發奇想與我來春和園,還自告奮勇地當起馬前卒了?”
傅恒啞然,過了會兒反問我:“不行嗎?”
“不是不行,隻是……奇怪得很。”我小聲嘀咕,然後仰望着月色不再多想,靜靜享受這難得的一刻。
傅恒忽然說:“皇上即将南巡,命我扈從随行,不日啟程。”
“我知道,去年年末你便在忙此事,怎麼了?”
傅恒沉默片刻,搖頭道:“沒什麼。”
我直覺他有事要說卻不便開口,便替他說道:“你放心,我會常回老宅探望。此外延禧宮若有需要,我能幫則幫,我不方便進宮的話會托由海蘭察代辦,你知會海蘭察一聲便是。”
“爾晴,我不是擔心這個。”傅恒聲音沉悶,緩緩道,“皇上南巡意在巡視民情、考察河工,且因那爾布一事更要整頓地方官僚體制,勢在必行。可此次南巡随行人員衆多、耗資巨大,沿途官員又都盡己所能博得聖心,如此之舉于百姓而言便是弊大于利。何況如今邊關戰事尚且不穩,以後的變數亦難以預測……我有些擔憂,卻不知該如何向皇上開口。”
“那便不開口。”我半眯着眼睛假裝自己是半仙,搖頭晃腦地說,“不知怎麼說,幹脆不要說,不該說的話一旦說多了,還不如不說呢。你之前不也說過皇上心系社稷,必不會做出有損百姓利益之事。”
傅恒回頭看我一眼,許是覺得我這副裝模作樣的舉止甚是可笑,他勾起唇角,點頭應道:“也對。”
我忽想到他剛才提及那爾布,便睜開了眼睛、俯探着身子小聲地問:“那爾布的事,皇上如何裁決?”
傅恒沉聲歎息:“那爾布昨夜在獄中自盡了。”
“什麼!”我驚訝不已,整整一日竟不得半點兒風聲,宮裡的人嘴巴真緊啊!
傅恒又說:“今日午時我才得到的消息,皇後因那爾布之死與皇上心生嫌隙,此次南巡不随駕同行。皇上也已命人曉谕六宮稱皇後病了,須得靜心調養,任何人不得打擾。”
“自盡……”我不禁唏噓,“真是無謂的體面。”
傅恒步子一頓,轉身望向我。我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話,連忙噤聲。沒想到傅恒卻問:“何出此言?”
我想了想,說:“以一人之死解天下百姓心頭怨氣,既得了民心,又給那些真正貪污的宗室權貴上演一出殺雞儆猴,對最大得利者而言這買賣再值不過。至于那爾布到底有沒有貪污,根本無關緊要,最終留他一個負罪自盡的‘美名’,還得說是天家恩賜顧全了他的體面。哎,死都死了,要那些虛名又有何用……”
“你倒是看得透徹。”
我本以為傅恒會因我的直言不諱而嚴肅提醒,可他沒有,他隻是仔細打量着我,眼中有黠光閃動,言語間亦顯出幾分意外和驚喜……月色朦胧易至視物不清,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我斂了心緒,應道:“我身為旁觀者自然拎得清,可若換到皇後的位置,難保我不會同她一樣受情感左右而失心失智口不擇言,最後隻能以病遮掩。”頓了頓,又賭氣般補一句,“興許我還會拔刀相向!大不了玉石俱焚,誰都别想好過!哼!”
傅恒搖頭失笑。待回到庭院門口,他把馬交給下人,跟着我走進院子裡。
我納悶之際,傅恒已經一言不發地走進我的卧房,從櫃子裡抱出一床被褥放在榻上安置了。
罷了罷了,他要在這裡睡便睡吧。
我輕手輕腳地爬上床,不多時也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