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輕笑着搖頭:“傅恒,就算你真的休了爾晴娶我進門,然後呢?”
我理所應當地回答:“自然是做一輩子的夫妻,互相扶持,白首偕老……”
“會與你和爾晴做夫妻不同嗎?”
“當然不同!”
“那麼,會是更好,還是更壞呢?”
“當然是更——”
我蓦地語怔,一個“好”字卡在喉嚨,莫名說不出口。
璎珞替我說道:“你想說,你我做夫妻,當然比你和爾晴做夫妻更好,對嗎?”
原本是想說對的,可偏偏張不開嘴。細想便知,如今之我已非昔日之我,不再認為有些話應當說得那麼滿,畢竟将來之事無人知曉,期待也并不等同于結果。
“眼下你可能還不明白,但我覺得,總有一天你會懂爾晴的不容易。”璎珞認真地說,“傅恒,我們都應該繼續往前走了。今後對爾晴好些,别辜負她,不然我會瞧不起你。”
我自是不希望被璎珞瞧不起,同時在聽她說爾晴講了那樣的話後,我也認為自己不應再與爾晴有所交惡,因為這一次,我亦窺見了爾晴善解人意的一面……
念及她近來喜好練字,我離宮後繞路去了一趟琉璃廠,買了不少筆墨紙硯才駕車回府,且一進門又叫來元瑞詢問爾晴今況。
“少夫人最近有些貪睡。”元瑞說,“不過少爺您放心吧,府醫診看過,少夫人并無大礙,說是前陣子憂思過度,今下一放松便睡得多了些。”
話雖如此,總要親眼見一見才行。我遣了旁人,獨自來到卧房。
爾晴确在酣眠。我等了很久,直至天色漸暗仍不見她有醒來的迹象,便喚了她兩聲。
“爾晴?爾晴……”
還不醒,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我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又提高了聲調:“爾晴!爾晴——”
正當我準備去找府醫來救人時,床上的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嘤咛,終于悠悠轉醒:“嗯?”
我松了口氣,問:“你最近怎麼愈發貪睡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嘛……”她坐起身,邊打哈欠邊說。
這倒也是。我動動嘴角,道:“我今日入宮了。”
“怎麼,誰又做了什麼事,需要你專門跑來诘問我?”
不知是不是吵了她睡覺的緣故,她語氣不怎麼好,同我說話透着隐隐的敵意。我心中短歎,什麼诘問啊,我隻是想同她心平氣和地溝通一番,弄清楚她何以對璎珞說那樣的話,還有,她怎能認為我會奪去她的性命……
不過我又想:她如此态度待我,實則也算是我自食其果,因為我從未試圖了解她、信任他,放任與她的關系愈變愈僵,以至現在難以敞開心扉、有話直說。
見我遲遲不說話,爾晴神色一緊,挺直脊背,試探道:“你不說話,難道是皇後……”
我怕她誤會,忙搖頭解釋:“我見到璎珞了,她……她告訴了我,你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怎麼了?”
承認己過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即便是我也一樣,有的話好像隻有說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才有底氣說完:“爾晴,我想,或許……我以前對你有誤解。”
她目不轉睛地打量我,臉色遲疑,貌似并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想了想,決定據實以告:“我買了新的馬場,所有馬匹都是我親自挑選,性情溫馴,不會摔着你,你放心騎。還有原先教你的那位師傅,我也請了過來。”
坦白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但因我以前從未這樣同她說話,像邀功似的,心裡不免覺得别扭。于是,我又改口說自己是差人去的琉璃廠,買了筆墨紙硯放在書房,意思便是她喜歡的話可去書房自取。
爾晴思索片刻,客客氣氣地謝過我。
我以為她會說些别的什麼話,譬如趁機解釋一下她對璎珞所言,便靜靜地等她開口。
然而相顧無言好一陣兒,她再次對我表示了謝意,沒說其他。
她不主動提及,我亦不知該怎麼主動去問,事情的答案隻好暫且擱置。我無奈且遺憾,顧自往屋門口走去,離開前忽又一頓,同她講:
“爾晴,我不會娶璎珞。”
其實我早明白這一點,卻自欺欺人,自以為不面對便總有轉圜之機,而事實是我不會也不能娶璎珞,因為,我不能違抗皇權。
爾晴奇怪道:“你跟我說做什麼?”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跟她說這個,或許是有些話憋在心底太久,實在需要尋一出口稍作宣洩,我歎道:“皇上喜歡她,縱我拼盡所有,又怎可與天子搶人?”
爾晴一歎,安慰我道:“你想好了,不後悔便是。”
我不動聲色地側了側頭,餘光暗暗朝她瞟去。原以為她會歡呼雀躍欣喜難抑,會殷切期盼并祈求我今後将感情付諸于她身上……可她沒有,連一絲竊喜都不曾表現出來。
她赤腳坐在床沿,眉心微聳、面容惆怅,整個人瞠然自失且發出一聲微末低歎,似真與我感同身受一般……那一刻,我心裡突然生出一種感覺:爾晴不再同我對面而立,而是真正站在了我的身邊聽我說話,并給予我勸慰。
我心裡某處難以開解的結,終于漸漸松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