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再與她在府内碰見,我便不會刻意躲開了,去馬場時亦不用藏在角落,而是正正堂堂在旁觀望便是。
聽她和教馬師傅說要學習如何墜馬,我雖清楚此乃明智之舉,卻也有擔憂。
“元瑞,多備些厚棉衣給……給杜鵑送去。”
“杜鵑?”元瑞摸不着頭腦,“她最近一直念叨着自個兒胖了,再送厚棉衣,她穿上豈不成了球?”
我懷疑元瑞明知故問,朝他瞪去一眼。
元瑞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少爺其實是要給……”
“咳。”
“嘿嘿!是,是,奴才明白啦!”
……
仲春時分,宮中上下皆忙着為姐姐舉辦千秋慶典,我估算着日子,果然沒幾日便接到了聖旨,皇上命我于典禮後啟程前往山西就任巡撫。
此去約莫一年之久,我不放心家裡,留元瑞在家幫襯打點府事。他識字,我便叮囑他要定時寄來家書同我說明府内的一切情況。
“尤其是少夫人。她常去練馬,難保不會發生意外,若有事必須及時告知我。另外我已同葉天士打過招呼,屆時若有需要,你便去找他來看診……”
“少爺,這話您都說好幾遍了,奴才早會背啦!”元瑞一邊替我更衣一邊說,“您還囑咐奴才要時刻盯着少夫人,切勿讓少夫人行危險之舉。奴才定會奉命行事,不過少爺,少夫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想做什麼事哪裡是奴才能勸得住的呀……”
我覺出元瑞話裡有話,皺眉問道:“她又怎麼了?”
“沒!沒什麼!”元瑞神情緊張,支支吾吾地說,“少夫人挺好的……什、什麼事都沒有。”
欲蓋彌彰。我歎一口氣:“說。”
元瑞哼唧兩下,吞吞吐吐道:“少夫人昨日從馬上摔下來了……”
倒也正常,她最近練的便是……
“磕傷了膝蓋。”
“什麼?”
“少爺您先别急,府醫已經檢查過了,說是有些淤傷,靜養便好。少爺,您這兩日忙于公事,奴才便沒敢打擾您,況且少夫人也說,此事沒必要告訴您……”
“胡鬧!她不讓你便不說了?”我厲聲斥責完這句,突然疑惑:自己為何生這麼大的氣?左右思索不清,便又有些心煩意亂地尋了借口,“倘若額娘今日問及此事,我回答不知,豈不又是一番是非?”
“是,少爺,奴才知錯了。”
“罷了,今後事關少夫人,必須一字不落、實事求是地告訴我。”
“奴才明白。”
千秋典禮當日,爾晴随我進宮朝賀。我顧及她膝上有傷,三跪九叩皆扶她起身,待出交泰殿,我更是抓着她的手慢慢走下一級級台階。
她似乎有意躲我,我便壓低了聲音說:“姐姐在看。”
誠如所料,她打消了收手的念頭,老老實實與我并肩同行。
我寬了寬心,又道:“一個月後我便要去山西,此去一年,你照顧好自己。”
“放心,我慣會照顧自己。”
我忍不住輕笑,爾晴此言不虛,在照顧自己這方面,整座富察府确乎無出其右者,姐姐若能有兩三分像她,那麼在深宮裡度日便可覺好過一些了。
可惜,姐姐從來不是一個會替自己考慮的人。
我駐足于場道旁,回望交泰殿,同身邊人商酌道:“可有一事,我放心不下。紫禁城的女子從未停止争鬥,你從前在姐姐身邊,自然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所以我想請你時常入宮探望……”
“放心放心。”爾晴極其自然地打斷了我的話并應承道,“我會常常入宮幫你看着魏璎珞,不讓她被人欺負。”
什麼?我不解地看向爾晴,隻見她自顧自地說:
“不過作為回報,你得從山西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記住了!好吃的!好玩的!”
我笑意甚深,玩興忽起,欲借機捉弄捉弄她,故不辯解,颔首應下她說的事。
……
轉眼便至離京之時。所謂兒行千裡母擔憂,無論我如何勸慰額娘都堅持送我出城,我拗不過,隻好由着額娘帶爾晴同來送别。
額娘淚水潸然,拉着我的手好一番叮咛,反觀那位,一副急着回去吃點心的樣子,真叫人無語。
此行山西與舊世大緻相同,各種公務處理起來得心應手,唯有一點區别,便是因我整治地方效果甚佳,皇上屢傳聖谕大加褒贊,令此地官員們眼熱生羨,有的人隔三差五便攜厚禮登門拜訪,卻并無公務可談。此種情形之下,我更加謹言慎行,然公私事務接踵而至,纏得人倍感疲累。
比起聖谕,我更盼着元瑞寄來的書信。
信上說:五月時,姐姐平安誕下皇七子永琮,皇上大喜,厚賞了富察家。七月末,暑熱起,額娘身體欠安,爾晴宵衣旰食侍奉在側,替我盡孝。九月,京城落了幾場秋雨,福靈安一時貪涼患了風寒,爾晴徹夜不休,接連照看了好幾日,孩子方才轉好,可她又因此病倒了,此後便一直在府内将養身子,不再去馬場。
我托人把在山西尋到的良藥連同家書一并寄回京城,後至年末雨雪漸多,道路難行,書信往來便慢了些。
未得旨意,時年除夕我沒能回京,便留在山西與同僚小聚。那晚,我心神不甯徹夜輾轉,倏一激靈翻身坐起,驚覺:是今晚!長春宮會起大火——
永琮!
我霎時驚出一身冷汗,不及披衣便沖到桌前提筆寫信,又等不到天明便快馬加鞭地将信送去驿站。接下來幾日,我的心緒皆因這封書信起伏不定,公事亦因此有所疏忽。
好在回信來得及時,甚至比以往更快,使我一度懷疑自己的信還沒寄到府内便先收到了這封回信。
“傅恒,展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