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下的痛楚其實尚在,可他連碰都不敢碰胸口,隻背着手繼續繞圈前行。
搜索範圍一圈圈往外擴大。
天地俱黑,唯有血月的周圍映出雲團的陰影,将黑暗照亮。
張俊人仰頭看了一眼,忽然有些移不開目光了。
“我現在都有些好奇了。”那聲音幽幽響起。
“什麼?”
“你究竟怕什麼?”
“那有點多。”張俊人出神地盯着血月,面色凝重,“我恐高,還害怕一事無成、默默無聞地死去。”
說這話時,他的聲音變得微弱,又帶一絲說不上來是害怕還是興奮的顫抖。就像賭紅了眼的賭徒,把自己最後全部的賭注推上桌時那種危險與瀕臨極限的狀态。
“你打算幹什麼?”那聲音終于緊張起來,“你……”
這樣的感情波動在先前并不常見,所以血魔眼當然沒有錯過。
張俊人毫不意外地感覺自己仿佛蝼蟻,被一隻無形的手捏起來,提至半空。在獵獵風聲中,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唯獨能感覺到的是自己的心跳,過分活躍,是幾乎快沖出胸膛的急速與撞擊。
太熟悉了。
太特麼的熟悉了。
是誰說來着,芸芸衆生,皆是蝼蟻。
十幾年寒窗苦讀,拼盡全力,把自己逼得沒個人樣,哪怕變成個麻木無情隻會打螺絲的機器,也不過換來一堆的債務和傷痛。
失重跳下高架橋時,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但很快又意識到,其實他本來也一無所有。
這才是最可怕的。
生而為人,活成他這樣的,死了都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這才是他最大的恐懼。
偏偏,他從沒有懈怠過,他是盡力了的。
他年少的臉龐,也曾經充滿希望與夢想,微微泛着光。
他也曾立下豪言壯語,将來要成為一位怎樣了不起的大人物,改變人們的生活。
他也曾奮筆疾書,也曾勤學苦練,也曾自诩不比任何人差。
現實和真相,往往最傷人。
因為天地太黑,什麼也看不見,張俊人隻能依稀憑借眼前的血月來判斷高度。但很快,後腰受到一股推力,那種熟悉的失重感又如狂風驟雨般将他包圍。
這一次,張俊人沒有喝醉,也沒有閉眼。
他就這麼冷酷地看着,面無表情。
恐懼,有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它讓人感覺自己還活着,不至于麻木不仁。
它讓人前所未有地體會到,原來自己的不甘心,含恨,含怨,還能夠這麼強烈。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1]
張俊人不敢自诩真猛士,但他确實對此,不避不懼!
他突然擡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攥在手裡的iPhone朝那輪如挂在幕布上的血月直直砸去!
摘花飛葉的技能,帶着寸勁破風呼嘯。
可是蝼蟻怎麼了?世人怎麼可以總是小看蝼蟻?!
他微笑着仰身下墜,如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周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連走壁無痕或飄忽鬼影都無從使出,他卻頭枕雙臂,渾似要仰倒在不存在的柔軟大床上。
咔嚓一聲。如玻璃跌落時的破碎。
還沒等身體着地,血月仿佛被畫布中央被扯碎的一道口子,撕裂開來。
天光争先恐後從縫隙中透進來,下一刻,整個幻相碎成無數塊反光的玻璃片,頃刻間在光線下蒸發。
張俊人結結實實掉落在地,或者說,魂魄急速收回到地上的那副身軀當中。
而身軀此刻則在一人的懷中摟着,他睜開眼時,正好與那人四目對望。
令狐荀的雁眸亮如黑漆,眼中那一味複雜情緒尚未收回,就被他逮個正着。下一秒,跟變戲法似的,微挑的眼尾與綿長的眼紋柔和許多,眼睛的弧度都變得圓潤可親。
張俊人心中一突,電光火石間,心中已轉過無數念頭。
但他什麼也沒說,任憑令狐荀将自己小心翼翼扶起,對周圍道:“教主聖體無礙。”
宿靈連忙沖過來将他攙住,恭聲在他耳邊道:“那西冥使做亂犯上,趁他血魔眼發作時,已被我等制服。隻是那緣生幡與屠神絲仍在膠着,我等不敢貿然觸碰。請教主明示。”
張俊人放眼望去。
果然,祭壇中央一片狼藉,西冥使被東幽F4以刀劍挾頸,狠狠壓在地上,臉上的血流了一地。而半空中,那緣生幡靈性未泯,掙紮着想從屠神絲的纏覆中逃出生天。
耳邊傳來西冥使接近瘋癫的大笑:“沒用的!緣生幡既開,不吞掉些性命,它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沒有人能夠阻止,連我也不行!”
“哦?那就讓它把你吞掉,如何?”張俊人唇角帶笑,手指微動,将屠神絲又拉回手中。
“你别做癡心妄想,此物最是護主!我……”
他話音未落,卻見張俊人一躍而起,徑直踩上那冥幡。下一刻,他掌心朝下,竟聚出幽綠火焰,直直壓向緣生幡:“是嗎?”
一瞬間,那冥幡僵住不動,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