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予臻折騰了一夜。
第一縷晨曦爬上窗棂,謝予臻終于偃旗息鼓,閉上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晏青雲沒動,又等了半天,這才相信謝予臻真睡着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樣歇一會再戰。
謝予臻在這種事情上展現了他的一貫作風:努力拼搏,敢打敢沖,甯死不退,堅強不屈。
他的行事風格确實像一個将軍,晏青雲滿身青紫和哭啞的嗓子就是明證。
蝴蝶胎記紅了一整夜,溫度很燙人,好像再也不會消下去了。
渾身散了架一般疼。
疼到後來實在吃不消,晏青雲跟他說能不能輕點,換來那人更加用力的征伐。
謝予臻喜歡讓晏青雲疼,喜歡看晏青雲露出痛苦的表情,喜歡晏青雲的情緒感受被他主宰操控。
謝予臻最後餍足地說,我終于得到你了,你一定不相信我有多開心,我是真的喜歡你。然後累到睡着。
晏青雲睡不着。
喜歡我?
像喜歡一匹馬、一把劍那樣的喜歡嗎?
你再喜歡我,也不過是把我當一個玩物,一旦玩物反抗了不乖了立馬不喜歡,這麼廉價的喜歡,要來何用?
我用得着你喜歡?你愛喜歡不喜歡,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你想施舍你的愛意,我就要接着?
晏青雲大睜雙眼,望着屋頂。
他可沒忘了上輩子洞房之夜被謝予臻活活掐死,屍體喂狗,頭顱扔到亂葬崗的事。
對待殺死自己的人,他心裡隻有恨。
其他人或許存在一開始不願意,睡幾覺變成願意的可能性,晏青雲絕不會。
死過一次的人,心堅如鐵,不可轉移。
記得上輩子,最後還是那個人安葬了自己頭顱,要不然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
想到那個人,心立馬被針紮了一下似的。
從昨夜謝予臻提到他開始,晏青雲就不可避免地想他。
原本打算忘記,至少不要在謝予臻面前想,免得被謝予臻看出來,結果謝予臻一提,晏青雲根本控制不住,一邊在謝予臻懷裡翻雲覆雨一邊想着另一個男人。
明明知道不應該,偏偏就要想。思念是如此惱人的東西,像野草一樣,理智的鏟子奮力揮舞,到底沒鏟盡,随随便便一場春風細雨,就能讓大地布滿綠色地毯。
因為根早已深植心底。
謝予臻可以控制他的雙手,控制他的感受,控制他的行為,控制他的言語,但謝予臻總不能控制他的思想吧?
隻有思想是自己的,不受任何人操縱。
他可以保有思想上的自由。
反正謝予臻睡了,下人們沒有主子命令不會進來打擾,暫時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如趁此機會把心底那個人偷摸挖出來,對着太陽曬一曬,把他曬得暖和一點。他總是那麼冷,那麼孤獨,不把他時不時翻出來曬曬,他會怕黑的。
于是晏青雲開始仔仔細細地想他。
從第一回見面想起。
他們第一回見面是在亂葬崗。
說也奇怪,晏青雲死後還能看見這個世界。不知道是不是死前怨念太深靈魂沒有消散,飄在頭顱上方無法離開。
當時天黑了,亂葬崗上很安靜,鳥叫蟲鳴皆不聞,北風不知疲倦地吹,風聲嗚咽,仿佛冤魂嗟歎。
雪比晏青雲入侯府時小了一些,如同細碎的鹽撒下來,枯黃的雜草仿佛被蓋了一張白毯。
一棵落滿雪花的松樹,像個孤獨的衛兵立在亂葬崗中心位置。
晏青雲的頭顱就停在松樹根下。
一個人走上亂葬崗。
他穿了一身夜行衣,披着厚實保暖的貂毛領大氅,頭戴帷帽,帽子四面垂下黑紗,遮住面容。
背了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長兵器,從外形判斷應是一把劍。
腳上穿着武夫常穿的厚底高幫皂靴,鞋底磨得很薄,鞋很舊,顯然走過很遠的路。
這副打扮,大概是一個江湖客,藏頭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神神秘秘的,難說是好人還是歹人。
他走得極快,運用輕功腳不沾地在雪上飛,雪地裡不細看都看不出腳印,黑帽黑衣黑鞋,在夜晚的亂葬崗裡縱橫來去,簡直比鬼還像鬼。
晏青雲第一眼看見他倒吸一口涼氣,以為自己死後遇到同類,定睛一看,見到淡淡的影子,才相信他是個大活人。
不知道他的功夫和謝予臻比怎麼樣。
人們說謝予臻是大乾國第一勇士,這個人能打過謝予臻嗎?
能不能拉攏他,讓他去刺殺謝予臻?
想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已經死了,那些遺憾隻能成為永久的遺憾……
晏青雲的靈魂飄在松樹上空,暗自歎息。
他來到松樹下,摘了帷帽,露出一張很英俊的成熟男人面龐。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下颌骨的線條利落收起,顯出一種難言的滄桑感,下巴處淡淡的胡茬,有些落拓,有些蕭索。
他長得竟然和謝予臻莫名有點相似,坦白說兩人長相完全不一樣,哪裡相似呢?是了,是氣質。
他和謝予臻同樣高大,同樣具有一股軍人鐵血氣質。
他個頭更高,身軀更瘦削,神色也更加冰冷。
謝予臻的冷是那種上位者慣于生殺予奪看不起爾等凡人的冷。
他的冷,是孤獨,是寂寥,是風雪夜,亂葬崗,屍骨如山,獨立其中,被世人所棄,天地之大無處容身的那種冷。
冷得與夜色融為一體,形如孤魂,無枝可依。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亂葬崗,很難不吸引晏青雲注意。
他撿起晏青雲頭顱,放在帷帽裡,拎着走下亂葬崗。
晏青雲注意到他雙手戴了露出五指的護掌手套,手指有傷疤和厚繭,顯然是一個很有打鬥經驗的武者。
拎着頭顱的樣子就像拎過千百遍似的,一點也不影響走路,完全不在意血腥的頭顱和陰森恐怖的環境。
他或許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