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離大門也就幾步路,門一開,裡外的人都能看見彼此。
塵雲離就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提着魚簍站在門口,剛開始面無表情,看見魚竿後才露出笑臉,伸手從甯不凡手中接過。
好巧不巧的,他這時擡眼朝屋内望來,看到方桌旁的兩人時臉色大變,手一松,魚竿啪嚓落地。
他黝黑的面龐像忽然抹了一層面粉,死白裡透出鐵青,布滿老繭的手在半空劇烈顫抖,甯不凡都怕他活生生抖斷了。
“張大哥?”甯不凡拾起魚竿拍了拍,疑惑地喚他。
張大哥——張緣倏然回神,嘴唇顫了顫,沒說什麼,一把奪過自己的魚竿便掉頭離開,步子邁得仿佛有鬼追他。
甯不凡困惑地撓頭:“這是怎麼了?青天白日見鬼了不成?”
塵雲離斜眼看向塵文簡,方才那人的驚詫與恐懼,可都是沖着他去的。
塵文簡自然也有所知覺,忖了忖,低聲解釋:“我不認得他,不知道他為何懼怕我。”
塵雲離摩挲下巴:“嗯……算了,就當他是見了鬼吧。”
這話一出口,突然有個念頭從他腦海中流過,被他揪住尾巴後細思,又感覺是無稽之談。
張緣對塵文簡流露出的懼怕之意,幾乎可以等同于人類遭遇生命危險時的反應,那他會不會真有什麼特殊能力,比如……探知未來?
好像不太可能。
塵雲離搖頭,廚房那邊愈發濃郁的香氣也沖散了他繼續琢磨的想法,低頭喝口茶解解饞。
他湊近塵文簡耳畔:“一會兒多吃點,你昨夜也受傷了,順便補一補。”
塵文簡彎了彎唇角。
……
“砰砰砰!”
“趙老頭!”
“砰砰砰!”
“開門!快開門!”
“砰砰……”
巨大的砸門聲戛然而止,張緣的手随着慣性捶向開門的人,卻被一隻蒼老枯槁的手擋開。
他從甯不凡家飛奔過來,連心愛的魚竿掉了都沒有發覺,氣喘籲籲地看着身前的老人,想說什麼又上不來氣,憋得臉通紅。
老人雙目緊閉,面龐如褶皺的樹皮,一頭白發淩亂地堆成頭頂的發髻,用木簪子束緊。
他右手抓着拐杖拄地,左手剛擋住張緣的“襲擊”,現在正因疼痛而微微顫抖。
“我還沒死,你急什麼?”趙老頭邊咳嗽邊問,聲音裡帶着濃重的喘氣聲,像久病之人。
張緣把氣喘勻,一把抓住他的拐杖頭咬牙切齒地說:“那個人出現了!”
趙老頭掀起層層折疊的眼皮:“哪個人?”
“就是那個!那個人啊!”張緣湊到他耳朵旁邊,用氣聲說:“你在……在‘天兆’裡看到的那個人!”
趙老頭渾身一哆嗦,老得眯成縫的眼睛忽然睜圓了,露出渾濁的深藍色瞳孔,滿是震驚和恐懼。
他一把甩上門,幹瘦的手跟鐵鉗似的鉗住張緣手腕将他拖入裡屋,力氣大得與外表毫不相符,張緣一個人高馬大的壯年男子也隻能踉踉跄跄被他拖着走的份。
到了屋裡,趙老頭又把窗戶關緊封嚴,在黯淡的光線裡點起一根綠幽幽的蠟燭。陰森的綠光照在他皺巴巴的臉皮上,有一種瘆人的詭異感。
饒是張緣與他相熟,也不禁毛骨悚然地退後幾步。
趙老頭并不在意張緣的反應,在木櫃裡倒騰一陣,又翻出一卷嶄新的畫軸,在床上鋪開,然後便動也不動地盯着發呆。
張緣怕歸怕,仍不免好奇,悄摸地湊上去偷看。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把他吓得嘔出膽汁來。
隻見那畫上滿是鮮血和屍骸,白森森的頭骨露在血紅的大地上,睜着空洞洞的眼眶看着畫外人。
畫面中間站着一個人,衣服半白半紅,英俊的臉上濺滿血色,手中提着一把斷刀,同樣被血液浸透,順着刀鋒的斷口往下流。
若隻是看畫還沒什麼大不了,偏偏畫中這個人,張緣不久前剛見過,正是塵文簡。
“他……他……”
張緣牙齒打顫,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雖為人身,卻是惡鬼相。”趙老頭用枯瘦的手指重重點在畫中人身上,語氣低沉肅穆,仿佛是在誦經:“他會讓這片土地,乃至整個王朝,都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