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車停在路邊,打着手電上前。衆人見有光束照來,飛似的跑開了去,陳東實沒追,先關心起地上人的傷勢,他沒看錯的話,地上流了好多的血。
“你這是怎麼了?”
陳東實拿手電晃了晃他的臉,強光刺眼,地上的男孩别過臉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模樣。
“咋回事?蒙古人?”
陳東實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本地土著,聽不懂普通話。怎知男孩冷哼一聲,一把推開陳東實,起身便要逃跑。
“你跑啥,不怕他們回頭堵你?!”
陳東實看着小孩兒一身倔強的模樣,想起當初的自己,隻是沒他那麼傲。
男孩像是覺得陳東實說得有理,慢慢放慢腳步,最後站在了原地。
“你家裡人呢?電話多少?我讓他們來接你。大晚上,怎麼會跑到這裡?”
陳東實受着風,雖入了夏,可烏蘭巴托到夜裡,還是生冷。
“别風口站着了,要不進我車裡......?”陳東實半問半催促,見人不吱聲,又說:“我不是壞人,你放心,不會把你拐跑的。”
男孩半信半疑地轉過身子,陳東實這才看清他的臉,他想了兩三秒,想起來了,這孩子正是頭段日子搭他車的孩子,說自己堂哥開清真館,結果自己跑去嫖.娼的那小娃娃。
陳東實埋頭一笑,收起手電,說:“老朋友啊。”
男孩似乎也認出了他,抹了把鼻血,憤憤然道,“不是冤家不聚頭。”
“怎麼成冤家了?”陳東實樂了,“我跟你無冤無仇,看你挨打,好心關心你,被你說成冤家,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打你?”
陳東實領他上了車,車裡有急救箱,他讓男孩自己上了點藥。
“你堂哥呢?把他手機給我,或者你告我他地址,我送你過去。”
“不用。”男孩撇過頭去,隻顧自個兒低頭擦藥,态度冷漠。
陳東實打亮車裡的燈,沒接話。過了幾分鐘,男孩自己開口了,“我沒堂哥,那是騙你的。”
陳東實猜到了,他這樣子,便不像是有人照應的,身上衣服許多天沒換了,頭發也亂糟糟的,上車時一股馊味,短短幾天,活像個小流浪漢。
“那我該帶你去哪裡,不然,把你送派出所去......?”
“不要!”
男孩忙搖頭拒絕。
“你這樣子,隻有警察能幫你。”
陳東實瞄了眼後視鏡,見男孩神色犯難,他不知道這孩子經曆了什麼,總歸沒什麼好事。
“我是偷渡來的......”男孩略帶顫音,“你别把我交給警察,他們知道了,會把我抓起來的......”
“抓起來也隻是讓你遣返,”陳東實有些想不通,“回家不好嗎?”
“我不要!”男孩的情緒忽然有些激烈。陳東實停下車子,男孩說:“我已經沒家了,我來這兒,是來找我媽的,我現在隻剩她一個親人了。”
“那找到了嗎?”
“嗯.......”
男孩怯怯點頭。
聽到這兒,陳東實再次心軟了。他并不喜歡自己的恻隐,總覺得做人太過慈悲,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每次遇到這樣的事,他總是忍不住想幫一把,卻很少想,有多少人能幫自己。
“能借我些錢嗎?”男孩盯着陳東實放在駕駛台上的那一沓現金,“我保證還你。”
陳東實想也沒想,抽了幾張蒙圖給他,誰想男孩說,“再給點兒呗,把那些都給我。”
陳東實猶豫了一下,把剩下的都給了他。那是他今天所有的營收。
“謝謝你,你會因為你的善心,得到好報的。”
下車前,男孩讓陳東實靠邊停就行。陳東實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照做了。
“記得按時換藥,還有頭上的繃帶,隔夜就要換一下。”
陳東實多嘴吩咐了幾句,男孩啥也沒說,轉身跑進旁邊巷子裡。
到底還是小孩子,傷痛忘得快。陳東實自嘲一聲,目光落在車頭處童童的照片上。他伸出裹滿繭的大手,輕撫了撫,見男孩徹底沒入夜色,才掉頭離去。
老破出租車在大馬路上突突突地開,陳東實想起,附近恰好有家水果店,開過頭了。
他調了個方向,趕到時店沒打樣,果子放在鋪了冰的泡沫箱子裡,還算新鮮,陳東實提了五六斤葡萄、芒果,順手抱了個西瓜。
等他一一将東西拎上車時,車頭燈一閃,他繞到前頭看,扭頭見剛剛分别的男孩揚着那一沓現金,做賊似的鑽進了一家發廊。
陳東實看不真切,悄默聲兒地跟了上去,見發廊裡兩三妖豔女郎拉着男孩,臉上挂着熟客來訪的招牌微笑,衆人嘻嘻哈哈往後頭的暗廂裡走。
到這裡,陳東實懂了,這小王八羔子,又耍了自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