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玉的會議持續了一會兒。
雙鴉并不介意。
他趁這時欣賞着周圍景緻,看鄰座的客人聊天或閉目聽音樂,以及遠處遊戲廳裡,幾個小孩子上蹦下跳,指揮父母在抓娃娃機前一通亂操作。所有人和事,似乎都那麼惬意和充滿看頭,盡管雙鴉還是時不時轉回頭來,偷偷瞄一眼托着腮寫會議筆記的李紫玉。
恰在這一刻,雙鴉轉眼瞥見,李紫玉手機上收到一條來電。
他稍微一愣:李紫玉開會時,手機已設置了勿擾模式啊。下一刻,電話忽然斷開,社交軟件卻緊接着發出消息提示。“滴答”、“滴答”、“滴答”,像撲克牌那樣疊滿屏幕,而每一條信息末尾,依稀能看見都挂着一個感歎号。
雙鴉睜大了眼睛。看到李紫玉伸過手,靜靜把桌面的手機拿起來。
他心裡有些忐忑:用這麼重的語氣結尾嗎?若是開玩笑——像葉小泉經常寫的那樣——也會加上幾個表情符号或者“哈哈哈哈”減少沖擊啊。
這時李紫玉的聲音忽然響起:
“發什麼呆呢?”
雙鴉一頓,回神見對方看着他,正取下耳機放回收納盒裡。“啊,會議結束了?”他咬着唇,不由看向李紫玉的眼睛:
“你的消息……沒事吧。”
李紫玉的手機正舉在胸前。
他原本微微蹙着眉。可是見到雙鴉的表情,忽然間,嘴角一挑笑起來。
“日常消息。能有什麼事。”
李紫玉的面色像一朵白花般明豔而平靜:
“開完會了。要好好感謝你等我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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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紫玉把筆記本電腦放進手提包,同時向雙鴉問:
“真的不喝奶茶嗎?”
雙鴉搖了搖頭:“不用。我開了一瓶超市買的氣泡水,就夠了。”他拎過裝調料和水的購物袋,生怕被李紫玉搶拿,讓這位又開會又畫遊戲角色的技術人員受累了。
從奶茶店出來,有一條筆直走廊通往大樓出口。
可雙鴉腳步一轉,卻進入商場深處,來到一家家精緻的店鋪面前。“你着急嗎?”他回頭望向李紫玉:“我們在這裡逛一會兒再回去?”
并不是有意買什麼。隻是漫無目的地走,倒有點像旅行看風景。李紫玉跟在他後面,看着雙鴉閑适的樣子,不像前幾次見到時,總是忙碌着、随身還帶有筆記本和試卷。
方才在奶茶店,他也是靜坐着,沒有聽音頻或拿着手機閱讀。
但這是一個快要考試的孩子。即便放松,也沒有過多時間可以松懈。
李紫玉輕微頓了頓。瞥見雙鴉嘴角的笑容,還是悠悠地一同走上前去。
走廊的側邊有一排雕塑,雙鴉靠近,看到一旁的牆面有一句标語:
“‘商場藝術角——新興藝術家作品巡展’。”雕塑内容是幾個放大的快餐食品:漢堡包、薯條,還有冒冷氣的可樂與流油的蛋撻。顔色鮮豔,顯現出淡淡啞光的金屬漆顆粒感。
雙鴉一時有些驚訝:“嗯?有點像大型的手辦配件……這個造型有什麼藝術美感嗎?”
李紫玉來到他身邊:
“價值不在于造型。而是它的材質和技法:——”他用下巴指了指雕塑旁一個小小的介紹牌:“看得出來,這些都是玻璃制作的嗎?”
“玻璃??”
雙鴉音調都擡高了。他彎下腰查看着厚重的雕塑品:“玻璃能做出這樣不透明的質感?”豈止于不透明,每一件物品都帶有一種散漫的、與玻璃制品相反的鈍感。以那盒薯條為例,大紅的盒子像帶着薄薄的浮色,讓人覺得手一蹭上去,還會沾染一層淡紅色似的。
“經過特殊處理,是可以做到不透明的。比如磨砂玻璃。”李紫玉說:“有一種技法,把玻璃加熱成熔液,往上撒一層很細的玻璃晶粉。因為粉末造成光線散射,能掩蓋玻璃的通透感,看上去就是啞光的。”
“這樣嗎……”雙鴉呢喃着。他轉過頭,看向李紫玉的眼裡有淡淡光閃。
“好厲害,這個你都知道。”
“因為同美術館合作,有時能了解一些。”李紫玉聳聳肩,不甚在意:“但我也不清楚作品有什麼意義。如果不知道材料,我也以為就是普通裝飾品。”
“那也很厲害了。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叔叔。”
“……你……”
兩人繼續往前走。又遇到牆角的時裝花車、以及兒童繪畫班的作品展示。在各種招牌醒目的店家裡,還有一家色彩淡雅、裝潢像籠着輕紗的寬敞店鋪。雙鴉走近,發現是一家烘焙工坊,一位蛋糕師正面向三五位客人教授如何調配蛋糊。
他覺得很驚喜:“現場做蛋糕?還會教裱花嗎?”
雙鴉轉過頭,恰巧看到李紫玉站在一旁,正把手機上的幾條消息通知删除掉。他擡起目光,看到玻璃門後熱鬧的蛋糕課,不禁也微微笑出來:
“奶油的顔色調得真好看。是生日蛋糕嗎?”
“有可能——你看他們還準備了芋泥,是用來要做夾心?”雙鴉站在玻璃門外,不想驚動課堂,聲音壓得低低的:
“我一直想知道,芋泥這樣濕漉漉的東西,怎麼樣不會把蛋糕浸濕呢。”
看他專心緻志的樣子,像是要旁聽一整節課,直到把全套手藝都偷學來。
李紫玉微微沉眉。可正要說話,雙鴉卻突然回頭,臉龐上帶着意想不到的輕柔和微笑。
他有些期待地問:
“你是不是做蛋糕也很好?
“你先前說,要給我做蛋糕,裡面放葡萄的。”
雙鴉不常這樣微笑。他那一貫冷淡、壓制的面容上,由衷抒發出笑意,卻像是雪晴後被陽光照亮的冰晶了。
“其實用葡萄做夾心,比芋泥還更好吃。”
李紫玉微微一靜。
他輕輕挑了挑眉:“是你餓了吧。
“那就快回去。給你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