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驚覺自己從來沒懷疑過數量問題。他開始回想自己從忘憂石裡看到的畫面,那花苞中間是清清楚楚擺放着九枚平安扣的,林漢霄将它們一枚一枚拿出來細看,在場所有人都記着自己看到了九個。
他記得行樂還說……
“龍生九子,花吐九玉。”
沒錯吧!就是九枚!
“人們都說十全十美,十全十美,可我卻認為九才是最完美的數字。”行樂學着詩人的樣子搖頭晃腦道,“滿盈之數,物極必反,滿則溢,極盛必衰。”
他伸手觸碰了下懸挂在身側的枯果,于是林念的視線中,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搖晃起來。
行樂道:“你們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林念意圖伸長脖子去确認,而對面的林漢霄像是突然同他心有靈犀一般,舉着寶相花的手微微降低了一些,于是八枚平安扣出現在了林念的視線之中。
兩次幻境中為何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
行樂剛才說過的話,自己是不是沒在之前的幻境中聽到過?
直到這時一股膽寒才湧上心頭,林念對于幻境一時已是來去自如一般熟悉,本來藏身于枯果之時就沒多大震撼,還不如說,躲在一旁總攬全局可是能了解過去中最安全的一種方式了。
他以為自己不過是把原來的路再走一遍,可好像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走過的路上産生了細微的不同,這讓他開始想到,是不是同之前一樣,有人正在操縱着幻境……
是林漢霄還是浦弦?亦或者……池子磬做得到這樣的事嗎?
對面的林漢霄同吳笙何眼神交接,兩人均是有些擔憂。
在行樂分給平安扣之後,他們與林漢霄暫且分别,安靜地度過了一段獨處的時間。行樂對林漢霄的興趣好像在給出平安扣的那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他不再糾纏對方,不再躲藏在暗處悄悄跟随着他前行,反而将視線歸于了自己身上,開始琢磨着要去尋找新的寶相花。但這麼些年……雖然林念也不清楚具體的數字,行樂獨自走過不少地,去采那盛開的花葉、去采那未開的花苞,甚至是隻有葉子的寶相花也全都夭折在他手中。大約終究不像是人,寶相花不會說話,便也不能告訴世人它被撕裂成兩半的痛苦,行樂在用指甲掐斷花莖時十分決絕,他身後的包裹裡藏着數百朵殘花敗葉,就連枯果數起來恐怕也能堆積成一座小山。
林念總覺得他有種要将世間所有寶相花全都掐斷的打算,可每每想要往這個方向推導,卻又得不出什麼結論。誰曾想他居然會把枯果藏在水中的寶相花裡,而那水中的寶相花又将枯果變作了九塊平安扣,被行樂如果撕下花瓣一般贈予了他們。
林念知道行樂對林漢霄的關注并不會就此中斷,等他們繞了一圈回來之後,最先撞見的居然是池子磬。
曾經附身于蕭複時,林漢霄就時常同池子磬結伴而行,他們聊得來也都能聊,時常聊着聊着就和衣而眠,等第二日起來再延續着未盡的話題。可如今從行樂的視角看過去,結果卻大不相同,拿了碧松的池子磬混在人群裡不怎麼起眼,他幾乎總是面無表情地望過來,似乎是在警惕着什麼。
那眼神必定是讓行樂感受到不舒服的,林念帶着這番感想跟随行樂,偶爾也有幾次聽見行樂朝着湖面嘟囔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他,在他短暫的“算命先生”身份之下,由于太過順風順水,還未曾有人帶着這種情緒朝向他,行樂幾乎是在觸到的那一瞬就搭建起了防備的高牆。
然而再見到他之後,行樂就像對待過去的林漢霄那樣,突然對池子磬起了興趣。
“去哪兒好呢,去幹什麼好呢?”行樂正坐在一處石橋上,他将雙腿放在外頭蕩着,許是這副皮囊看上去太過年輕,接近小孩兒的樣貌和身形讓周圍路過的人對他一再容忍,竟沒有人上去阻攔他調皮的行為。
行樂扔了顆石子往河裡道:“到處都是沒意思的人,如果世界上有另一個我就好了。”
“仙丹!你知道仙丹在哪裡嗎?”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叫得着急且響亮,但對此已經十分耳熟的林念而言,不用回頭就能猜到是誰。
還能是誰?那個死對頭之一呗。
掐指一算時間,再重逢的池子磬正陷入失去朋友的痛苦之中,死去的人偏偏是安評章,剛過門的娘子沒了夫君,三歲小兒從此失去了父親……沒有比拆散一個完美家庭更深的罪孽了,而明明在場卻任由此事發展的池子磬更是自認為罪不可赦,屢次尋找未果後居然淪落到在街邊尋找能人異者的程度,企圖通過别人指點迷津來尋找新的出路。
那個浦弦依舊不離不棄跟在了池子磬身旁,每每主子低頭彎腰他也就跟着這麼做了,在不同時間說着相同且重複的話,日複一日地期盼着主人能早日恢複“正常”。
“對不起,對不起……”浦弦一如既往地緊張說道,“他隻是看起來有些兇,你就算回答不知道也沒關系的……”
被他們搭話的是一位賣花的小姑娘,看着自己面前站着兩位五大三粗的男子,小臉頓時就變得一片蒼白。可似是半隻腳已經入了魔的池子磬好像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問錯了人,他看着籃筐裡收集到一起的殘花敗葉,仿佛透過竹簍底,看到了那顆藏在寶相花裡頭的仙丹。
行樂在這時又變得想要看到接下來的發展,這世間的花和果幾乎都被他搜尋完了,沒有目标的日子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就連平日的樂子都不想尋了。現在樂子自己找上了門,可沒有不睜開眼睛看戲的道理了。
想要守護卻又失去了身邊的人……這不是和行樂完全相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