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笑容和煦，看向那月兒，又對皇帝道：“今兒月亮圓，廣寒宮門大開，想是她出來外頭逛了。”她說起話來清潤溫和，叫人覺得踏實。

恍惚間，皇帝醉歎，“咱們惟兒馬上就要成婚了，到時候咱家就又添新人了！”他歎口氣，“孩子們大了，朕也老了，這便是歲月不饒人！”他眯着眼似是自言自語，但仔細一聽，卻是在和亡妻訴情。

瑩妃道：“但咱李家的江山版圖也大了許多。這年歲，長得值！”

皇帝聞言，朝她一笑，“說來，嫡皇長子大婚，年底得去跟祖宗說說。那時距西北大勝也有一載，去年續昂回來的晚，還帶着傷，未及好好慶賀！此時明月中天，朕倒覺得應景兒的很！”略思索了一會兒，又道，“年底吧，去南京告廟，順道去報國寺祈福！把兩件喜事和祖宗好好說說！”

衆人紛紛應和。

李惟卻道：“父皇，如今連年征戰國庫耗損。如國公所言，西北南境都還不太平，以後用銀子的地方多的是，雖是為着兒臣婚事和勝仗的緣故，但兒覺得，還是不要過于鋪張，那報國寺一向花錢多，這回還是能省則省吧！”

曹國公亦是附和，“大殿下說得是。”

那報國寺乃是皇家寺院，常年擔着皇室宗親的禮佛供奉事宜，本就花費頗多，若是因着皇子大婚、打了勝仗去，那自然又是百萬兩的銀子。

前頭這大兒子還半天憋不出個屁，這會兒又有了主意，皇帝倒是欣慰：“即是你的婚事，那你做回主吧！去哪？”

李惟想了想，“不如尋一個香火鼎盛，但與尋常百姓人家相近的寺廟，祈福的同時既能澤披四方與民同樂，也能體察民情，知民疾苦。如此才不愧對祖宗。”

“也罷，就依了你，問問欽天監，選個日子方位！”皇帝道。

就這樣，一場尋常中秋家宴在各懷心事中結束了。

李怡借口天黑路暗要送喝多了的舅舅，扶着曹國公先出了宮。李惟又坐着同帝妃二人商量了些瑣事，直到明月當空才堪堪告退。

永壽宮此時燈火通明，皇帝卻不想進去。今日的金桂釀甜美，他吃了許多有些熱，便解了衣袍坐在那外頭的台階上，打發了前來勸阻的宮人，“朕要待會兒。”

微風之中圓月下，帝王獨坐玉階上，望着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一雙纖柔的手覆上肩頭，手背已有些細紋。瑩妃不再年輕，但勝在妥帖，她為皇帝披上衣袍，柔聲道：“陛下，風口處涼。”

皇帝一動未動，隻是捉了這雙溫暖的手，輕輕揉搓，又嗅了嗅那牡丹香乳，他歎道：“瑩兒，明年的今天，他便有自己的家了。”說得是李惟。

“陛下可是舍不得？”瑩妃寬慰：“兒行一百步，父憂九十九。總巴望着他們常伴身側，但又想着他們快些長大才好。”

“惟兒和她長得真像，可惜她瞧不見了。”皇帝不着邊際地說着。

瑩妃心領神會：“臣妾定會日日焚香禱告，将惟兒的近況告知姐姐，也讓她在天之靈保佑惟兒順利，保佑姚家女早日為皇家誕下龍子龍孫。”

李炟沒接話，一展手臂将曹瑩一齊攬在袍下，初秋的風帶着一絲幹燥，衣袍擺動，帝妃二人之間氤氲着濃濃的酒氣，飲酒多的自然是李炟，他醉了。

瑩妃嬌小的身軀倚在皇帝的懷中享受着片刻的溫存，這樣的時候不多，她有些貪戀的閉了閉眼。

“你說，她會怪朕嗎？”微醺的皇帝語氣遲緩，追憶着與宋芸的過往。

當年帝後二人的嫌隙直到宋芸仙逝也未能解開。她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卻曉得皇帝十分後悔。可今日這話曹瑩卻也聽了不曉得多少回。

入宮幾十年，專寵至今的貴妃如何不曉皇帝心思？當年是當年。現在的他隻是要人告訴他，他沒錯。

“不會的。”

“是麼？”皇帝歎氣，“你說百年之後，她還肯見我嗎？”

“會的。”

皇帝不再說話。許久才道：“不早了，你歇了吧！朕去看會折子。”說着又喚了後頭的太監，“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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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辇在長長的宮道上輕輕搖動。皇帝摁了摁太陽穴，“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亥正剛過。”貼身太監歐少春細聲細氣地回。

皇帝失笑，“不知不覺竟這樣晚了！”

歐少春笑道：“陛下，不晚的！今日是中秋，那城外觀燈遊湖、伶人唱戲、市坊迎客可比往年熱鬧多了！咱老百姓啊，今兒可是說什麼也要通宵達旦呢！”

“是嗎？看你這脖子倒是長，外頭的事情門兒清。”皇帝笑道。

歐少春笑得更加燦爛，“托陛下的福，奴婢的表妹日前從邯鄲上來，說家裡今年的穗子粒粒飽滿呢，原來還擔心餓肚子，這下倒好，一家子還落了些餘糧，她才得了空閑。中秋這幾日要邀着幾個姑妹在這城裡賣些玩意兒呢！奴婢就想着，連那邯鄲人都趕着來這城中，那可不得更熱鬧？”

“你倒是聰明的緊！”皇帝半瞌着眼，微醺之後本是昏昏欲睡，聽了這太監的話，頓覺心下快慰，人也精神了不少。

擡眼一看，好大一輪瓷盤挂在空中，散發出乳白色的光，“少春呐，是朕眼花嗎？朕怎麼覺着今日的月兒是暖的？你瞧，那月色上還有幾抹赤色！”

皇帝很少叫他“少春”，這是主仆二人間的默契。太監笑得乖巧：“陛下，今日的月亮就是暖的，那赤色便是姮娥仙子難得大開了廣寒宮的朱門，宮裡的仙娥們正站在那處望着陛下呢！”

“是嗎？朕怎麼瞧不見？”

“主子何須瞧見那兒啊！這樣的仙子，咱迎月宮中就有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