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籬牆在春風中一日比一日高壯細密,将這間小院遮得朦朦胧胧。
“大姐姐,這些枯藤好像活了?”明寶錦蹲在角落裡琢磨了很久,終于肯定了自己的結論。
明寶清托起一根細藤來看,藤莖上的刺甚至還嫩,不似她拿來做縛索的那種枯死老藤般堅硬。
“還真是。”明寶清也覺得有趣,道:“約莫是有部分沒死透,跟栀子一樣,插杆就能活。”
内院石牆也變高了,幾隻毛茸茸的小黃雞從後院踱步到前頭來了,于橫到在地的半扇竹門前探頭探腦的。
竹門明寶清還沒做完,她又不是木匠,起頭太慢,在泥地上畫了許許多多明寶錦半懂不懂的圖示,删了又改,改了又删,一根一根從山腳下搬竹子回來,光是用細竹把粗竹的竹節打通,她就耗了整整兩日,手心全磨破了。
大家都憐惜她,明寶珊更是連看都不敢看,等明寶清的傷口都長好了,她才輕輕托起明寶清的手。
本來是要說上幾句心疼的話,可那粗糙的感覺吓得明寶珊一下就松了手。
明寶清原本在劈竹釘,鑿竹孔,手被明寶珊莫名其妙地捧起來時,她還不太知道明寶珊的意思,可被她摔掉的時候,明寶清卻立刻懂了。
“對不起,大姐姐,我做不到!”明寶珊哭着轉身跑走了。
明寶盈正蹲在一旁洗明寶錦從小溪裡摸回來的螺蛳,她這些時日也給明寶清幫着打下手,又因為操持家事,手上肌膚早就不複從前細嫩了。
“那好歹也洗洗衣裳啊。”明寶盈的話也不知道明寶珊聽見了沒有,隻聽門關得很響,像是外頭有什麼很可怖的玩意在追趕她。
明寶清苦中作樂,隻說一句,“輕點,我可沒有力氣再做第二扇門了。”
明寶盈自己還滿手濕淋淋的,卻用有些抱歉的目光看着明寶清。
“這樣看我做什麼?”明寶清笑了起來,道:“二娘自小就愛美,那樣酽的苦茶你跟她說喝了就能消紅包,她一口就喝完了。”
聽長姐說起年少往事,明寶盈也笑了笑,道:“誰叫她總是這也要那也要的。”
螺蛳在竹篩裡晃來晃去,明寶盈一粒粒撥過去,确保都沒有泥沙黏附,就一邊起身往廚房去,一邊說:“四娘帶回來的時候一定就在溪水裡投了又投,本來就幹淨。”
明寶錦同老苗姨隻要一不在院子裡,一定就在外頭的田地裡。
起初明寶清有些擔心這個小妹,也擔心老苗姨過于年邁,連自己都照看不到。
所以她時不時去田地裡瞧瞧,就見老的小的挽了衣袖褲腿,站在泥地裡,不知有多麼自在。
灑下的席草種子已經鋪開生長,看過去細絨絨,像大地的綠發。
不遠處就是衛家的秧田,稻苗在前些時候看起來挨挨擠擠的,但這日一瞧,顯然是變得疏落了不少。
明寶清看着衛大嫂子把秧苗一棵一棵拔出來,順手滌蕩掉秧苗上大部分的淤泥,然後用雜草将秧苗縛做一捆。
衛家幾個郎在隔開幾道田壟的水田裡翻耕、插秧,另個衛家婦人往來幾次取衛大嫂子理好的秧苗,送到另外的稻田裡去栽,那田裡還有個衛家婦弓身在水田裡左一橫右一橫的移動着,幾乎沒有抻一抻腰骨脖頸的空隙。
席草雖比秧苗好伺候,但也是不能太密,需得分種,明寶錦和老苗姨這兩日的顯然沒有之前育苗時清閑,都在田裡分栽席草苗。
藍盼曉見明寶錦弄了一日回來,拿起筷子都手打顫,次日就跟着下田。
她正正經經第一次下水田,真跟旱地不一樣。
腳剛伸進去還有些涼,險進泥裡去的時候簡直像被吸住了,拔都拔不出來,身上的勁才忙了一個時辰就全都耗沒了,一不留神就摔田裡了。
虧得這時節席草田裡的水還不算深,藍盼曉又用手撐了撐,沒喝一臉的泥水。
可那一股子爛草臭氣鋪面而來,各種連名都叫不出的蟲子往她臉上拱撞。
被老苗姨提溜起來後,藍盼曉衫褲上的爛泥水又順着褲管往裡頭滲,她又累又氣,心有餘悸以緻于生出妄想來,覺得有什麼蟲子正往肉裡鑽。
衛大嫂子那笑聲真夠響亮的,攆着藍盼曉回去,在明寶珊震驚的目光中趕緊進屋換衣裳擦洗。
這一日,明寶清歇一歇手,又去田埂上瞧她們忙農活。
藍盼曉正替了老苗姨在田間用鋤頭除草,田埂那頭已經聚了三三兩兩的聚了幾堆婦人,有衛家婦,也有别家人。
她們或挎着笸籮來給家中兒郎,或是剛忙好農事正歇手,隻眼睛總往這邊瞟,就算距離讓她們面目模糊,也不難看出那種津津有味的神色。
藍盼曉怎麼會覺察不到?她羞窘得連頭皮都紅了,不過是在硬撐。
一鋤頭,一鋤頭砸下去,先把自己的體面和矜持砸個粉碎,往後的日子才能立得起來。
“用右手支着,左手用力。”明寶清在邊上瞧了一會,看起來有點袖手旁觀的意思,可她又忽得冒出這一句來,“苗姨就是這麼使鋤頭的。”
藍盼曉試了一下明寶清說的,可鋤頭還是與她兩條心。
明寶清想了想,又道:“那你兩手握着,揮起的時候一并用力,落下的時候由它自己,等鋤嘴墾進泥巴裡的時候,嵌住了,你再使一個撬勁,會不會輕松些?”
藍盼曉依言又試了試,果然覺得省了些勁兒,鋤頭和力道也融合多了。
明寶錦彎腰在席草田裡徒手除草,見明寶清看她,且還笑呢。
“小青鳥帶着鴨子給我們除好幾次草了,可雜草長得實在太快了。”
藍盼曉的手要繡花,其實不能幹這些容易糙手的重活,隻人人忙碌,朱姨和明寶珊又病歪歪栽在塌上,她不忍見明寶錦和老苗姨操勞。
明寶清轉身回院去了,隻不多時又回來了,手裡拿着一長一短兩根細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