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眼尾的褶皺猶如被放置過久的枯幹果皮卷起，那單獨一隻小而暗的眸子裡映出甯歸硯後撤的身形，他咧嘴一笑，臉上的那層皮堆積在一起，就顯得更加詭異了。

“公子，可是要去山中啊？”

一道沙啞的問候伴随着甯歸硯的腿軟一同跌入人群中，隻不過甯歸硯被身後的人給接住，話卻實實在在地砸在了人群中。

“啊！”

有女修聽見聲音轉頭來看，被老者的面容給吓了一跳，雖然也見過不少鬼怪，但這不人不鬼的，倒還是首次見，又未做準備，于是驚呼出了聲。

甯歸硯踉跄幾步，後腰被人托住，他偏仰着頭看過去，壓緊了唇，借着那人手臂的力度站起。

然後格外不情願地飄出四個字：“多謝師尊。”

這語調，顯然是藏書閣那茬兩人互相的試探而套出的欺瞞讓他有些氣郁，畢竟那樣看來，季宿白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是為了什麼，而他被蒙在骨子裡，像雜耍的猴兒。

季宿白見他站起，松了手，體貼地問了句：“沒吓着吧?”

聽着像是關心，但都知道是赤裸裸的調戲，暗搓搓說他不禁吓呢。

甯歸硯回眸。

“弟子無事。”

他淡聲答着，看向那受了驚吓的女修士，彎唇散出笑意，走過去将一張帕子遞過去，女修感激地接過，擦了擦因為摔倒而沾上的泥土。

季宿白目光落在那張被遞出去的手帕上，女修幹淨道目光看過來，他便轉瞬移開目光，走至那老者面前。

季宿白颔首表達歉意：“抱歉，沖撞了您，您是那山村中的人？”

那顆小而暗的眼睛在季宿白身上掃過一圈，眼珠上映入白色後方的一點墨色。

老者眯了眯眼，那眼睛就幾乎看不見了，他敲了敲手裡的柱杖，視線的方向從甯歸硯那處轉回來，随後撐着一顆頭的脖子爆出些許青筋來，那腦袋上上下下點着。

“是啊，我得回家了，你們，也是要上山嗎?”

仿佛才瞧見這周圍一大群的人似的，說完又将身子一扭，朝左側的樹木看，擡手用拄拐敲了敲充滿濕潤的泥土。

“若是要進去，就一塊吧，正好，那邊那群孩子，也要上山躲雨。”

說罷，那淅淅瀝瀝的雨便下來了，灑下來的粉塵似的，落在臉上都沒有什麼感覺，還是周圍那落在葉片上的打擊讓幾人恍然。

老人敲擊的動作停止，他對面的灌木和樹後便穿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甯歸硯垂下手，手中捏着他的笛子。

樹後和灌木中有枝葉被踩斷的聲音，甯歸硯将玉笛别在腰側，将景弗拔出劍的手壓下。

一群人從右側出來，裝束和天一山一樣都比較統一，個别腰間也挂着長劍，為首的人白發蒼蒼，他撫着長須撥開身前的樹枝和灌木枝，呵呵地擡起手。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諸位是天一山的？我乃驚雲門的長老，鄙人名為張西，也是想帶領門下弟子去山上避雨的。”

他看見對面前方的季宿白，沉悶一聲，随後恍然睜大眼，季宿白還沒疑惑，他便事無巨細地道來了。

“我們在山下稍稍耽擱了一會，遇到了正要回村的老先生，才知道這附近有個村子，正好避避，走了一會忽覺周圍有氣息沖撞，怕是有什麼東西過來了，就暫時隐匿起來了，沒成想是天一山季仙尊和各位修士，驚擾了驚擾了！”

季宿白看着他自個唱合，扯了扯唇，邁步擡擡手叫天一山的衆人邁步。

甯歸硯轉身，目光掃過顫顫跟上來的老者，皺着眉拉住季宿白的手。

季宿白停下，看甯歸硯目光落處，又跟随着看見後方盈盈笑跟上來的張西，心中了然，反手将甯歸硯的手握住，惹得身側的男兒睜大了眼仰頭盯着他。

手上的力度表現出甯歸硯的驚憤。

“嘶。”

季宿白松開手，短哼了一聲，但周圍人都聽不見，他未啟唇，甯歸硯也能聽見對方用術法傳來的無奈笑聲。

“無事，任他們去，不過... ...”

“甯歸硯，你脾氣有點大了。”

甯歸硯停住身，勾了勾唇，将腰間的玉笛抽出化作長劍橫在身前，他輕聲細語道：“師尊說什麼呢？快些走吧，莫要淋濕了身子，雖說是修習之人，也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說着，手中的劍一晃，再來兩人間劃了一道，地上延伸處的痕迹一直到甯歸硯留下的腳印下。

幾人走到村外的小草屋時，雨已經有些急了，林言言和幾個女修士準備得齊全，拿出幾把傘，兩兩擠在一塊。

于是充滿濃霧的村落前便出現了一面面各色的圖案，從上面看來，像滴落的染料。

甯歸硯的眼紗被淋濕了些許，他不适地眨眨眼睛低下頭，接過林言言遞來的傘，等擡手換了個眼紗，餘光瞧見側方驚雲門的一随行女子已經被淋濕了身，衣物穿得薄，面色羞赧地低着頭捂住胸前。

他走過去，将手上的傘遞出，女修驚訝了一番，直到手上被塞了傘柄，才回神地鞠躬道謝。

“多謝甯仙師！”

甯歸硯笑笑點頭，回去跟着大部隊向前走，腳上的鞋子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黑撲撲的像碳似的。

他擡腳踢了踢腳上的泥土，向上擡目時，那顫顫跟在後面的大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前方，腳上那雙老舊的布鞋大大小小縫補的痕迹，卻是沒有泥土的印記。

心中正疑惑，砸在臉上的雨滴忽然沒了蹤迹，甯歸硯轉頭看向撐傘的季宿白。

那傘夠大，足夠撐得兩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一塊不靠着肩膀。

季宿白擡手勾掉甯歸硯眉上的雨珠，眼睫在危險意識的操控下快速地撲動，要飛走的鳥兒似的。

幾滴雨珠聚在指間，輕輕一彈落了地。